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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攀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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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攀龍字存之,別號景逸,常州之無錫人。萬曆己醜進士。尋丁嗣父憂。服闋,授行人。時四川僉事張世則上疏,謂程、朱之學不能誠意,壞宋一代之風俗。進所著《大學古本初義》,欲施行天下,一改章句之舊。先生上疏駁之,寢其進書。婁江再入輔政,驅除異己六十餘人。以趙用賢望重,示意鄭材、楊應宿訐其絕婚,去之。先生劾錫爵聲音笑貌之間,雖示開誠佈公之意,而精神心術之微,不勝作好作惡之私。謫揭陽,添注典史,半載而歸。遂與顧涇陽複東林書院,講學其中。每月三日遠近集者數百人,以為紀綱世界,全要是非明白。小人聞而惡之,廟堂之上,行一正事,發一正論,俱目之為東林黨人。 天啟改元,先生在林下已二十八年,起為光祿寺丞,升少卿署寺事。孫宗伯明《春秋》之義,劾舊輔方從哲。先生會議,持之益力。轉太常大理,晉太僕卿。乞差還裡,甲子即家起刑部侍郎。逆奄魏忠賢亂政,先生謂同志曰:「今日之事,未能用倒倉之法,唯有上下和衷,少殺其毒耳。」其論與先忠端公相合。總憲缺,先忠端公上速推憲臣慎簡名賢疏,意任先生也。升左都禦史,糾大貪禦史崔呈秀,依律遣戍。亡何逆奄與魏廣微合謀,借會推晉撫一事,盡空朝署。先生遂歸。 明年,《三朝要典》成。坐移宮一案,削籍為民,毀其東林書院。 丙寅,又以東林邪党逮先生及忠端公七人。緹帥將至,先生夜半書遺疏,自沉止水,三月十七日也。年六十有五。疏雲:「臣雖削奪,舊系大臣,大臣受辱,則辱國。故北向叩頭,從屈平之遺則。君恩未報,結願來生。」 崇禎初,逆奄、呈秀伏誅。贈太子少保,兵部尚書,賜祭葬,蔭子,諡忠憲。 其自序為學之次第雲:「吾年二十有五,聞令公李元沖(名複陽)與顧涇陽先生講學,始志於學。以為聖人所以為聖人者,必有做處,未知其方。看《大學或問》,見朱子說『入道之要,莫如敬』,故專用力於肅恭收斂,持心方寸間,但覺氣鬱身拘,大不自在。及放下,又散漫如故,無可奈何。久之,忽思程子謂『心要在腔子裡』,不知腔子何所指?果在方寸間否耶?覓注釋不得,忽于小學中見其解曰:『腔子猶言身子耳。』大喜。以為心不端在方寸,渾身是心也,頓自輕鬆快活。適江右羅止庵(名懋忠)來講李見羅修身為本之學,正合于餘所持循者,益大喜不疑。是時,只作知本工夫,使身心相得,言動無謬。己醜第後,益覺此意津津。憂中讀《禮》讀《易》。壬辰,謁選。平生恥心最重,筮仕自盟曰:『吾於道未有所見,但依吾獨知而行,是非好惡無所為而發者,天啟之矣。』驗之,頗近於此。略見本心,妄自擔負,期於見義必為。冬至朝天宮習儀,僧房靜坐,自見本體。忽思『閑邪存誠』句,覺得當下無邪,渾然是誠,更不須覓誠,一時快然如脫纏縛。癸巳,以言事謫官,頗不為念。歸嘗世態,便多動心。甲午秋,赴揭陽,自省胸中理欲交戰,殊不寧帖。在武林與陸古樵(名粹明)、吳子往(名志遠)談論數日,一日古樵忽問曰:『本體何如?』餘言下茫然,雖答曰:『無聲無臭』,實出口耳,非由真見。將過江頭,是夜明月如洗,坐六和塔畔,江山明媚,知己勸酎,為最適意時。然余忽忽不樂,如有所束。勉自鼓興,而神不偕來,夜闌別去,餘便登舟,猛省曰:『今日風景如彼,而餘之情景如此,何也?』窮自根究,乃知于道全未有見,身心總無受用。遂大發憤曰:『此行不徹此事,此生真負此心矣。』明日,於舟中厚設蓐席,嚴立規程,以半日靜坐,半日讀書。靜坐中不帖處,只將程、朱所示法門,參求於幾,『誠敬主靜』,『觀喜怒哀樂未發』,『默坐澄心』,『體認天理』等一一行之。立坐食息,念念不舍,夜不解衣,倦極而睡,睡覺複坐,于前諸法,反復更互,心氣清澄時,便有塞乎天地氣象,第不能常。在路二月,幸無人事,而山水清美,主僕相依,寂寂靜靜。晚間命酒數行,停舟青山,徘徊碧澗,時坐磐石,溪聲鳥韻,茂樹修篁,種種悅心,而心不著境。過汀州,陸行至一旅舍,舍有小樓,前對山,後臨澗,登樓甚樂。偶見明道先生曰『百官萬務,兵革百萬之眾,飲水曲肱,樂在其中。萬變俱在人,其實無一事。』猛省曰:『原來如此,實無一事也。』一念纏綿,斬然遂絕,忽如百斤擔子,頓爾落地。又如電光一閃,透體通明,遂與大化融合無際,更無天人內外之隔。至此見六合皆心,腔子是其區宇,方寸亦其本位,神而明之,總無方所可言也。平日深鄙學者張惶說悟,此時只看作平常,自知從此方好下工夫耳。乙未春,自揭陽歸,取釋、老二家,參之釋典,與聖人所爭毫髮。其精微處,吾儒具有之,總不出無極二字;弊病處,先儒具言之,總不出無理二字。觀二氏而益知聖道之高,若無聖人之道,便無生民之類,即二氏亦飲食衣被其中而不覽也。戊戌,作水居,為靜坐讀書計。然自丙申後數年,喪本生父母,徙居婚嫁,歲無寧息,只於動中練習,但覺氣質難變。甲辰,顧涇陽先生始作東林精舍,大得朋友講習之功,徐而驗之,終不可無端居靜定之力。蓋各人病痛不同,大聖賢必有大精神,其主靜只在尋常日用中。學者神短氣浮,須數十年靜力,方得厚聚深培。而最受病處,在自幼無小學之教,浸染世俗,故俗根難拔。必埋頭讀書,使義理浹洽,變易其俗腸俗骨,澄神默坐,使塵妄消散,堅凝其正心正氣,乃可耳。餘以最劣之質,即有豁然之見,而缺此一大段工夫,其何濟焉!所幸呈露面目以來,才一提策,便是原物。丙午,方實信孟子『性善』之旨。此性無古無今,無聖無凡,天地人只是一個。惟最上根,潔清無蔽,便能信人。其次全在學力,稍隔一塵,頓遙萬里。孟子所以示瞑眩之藥也。丁未,方實信程子『鳶飛魚躍,與必有事焉』之旨。謂之性者,色色天然,非由人力。鳶飛魚躍,誰則使之?勿忘勿助,猶為學者戒勉。若真機流行,彌漫布濩,亙古亙今,間不容息,於何而忘?於何而助?所以必有事者,如植穀然,根苗花實,雖其自然變化,而栽培灌溉,全非勉強學問。苟漫說自然,都無一事,即不成變化,亦無自然矣。辛亥,方實信《大學》『知本』之旨。壬子,方實信《中庸》之旨。此道絕非名言可形。程子名之曰『天理』,陽明名之曰『良知』,總不若中庸二字為盡。中者停停當當,庸者平平常常,有一毫走作,便不停當,有一毫造作,便非平常,本體如是,工夫如是,天地聖人不能究竟,況於吾人,豈有涯際?勤物敦倫,謹言敏行,兢兢業業,斃而後已雲爾。」此先生甲寅以前之功如此,其後涵養愈粹,工夫愈密,到頭學力,自雲「心如太虛,本無生死。」 子劉子謂:「先生心與道一,盡其道而生,盡其道而死,是謂無生無死。」非佛氏所謂無生死也。先生之學,一本程、朱,故以格物為要。但程、朱之格物,以心主乎一身,理散在萬物,存心窮理,相須並進。先生謂「才知反求諸身,是真能格物者也」,頗與楊中立所說「反身而誠,則天下之物無不在我」為相近,是與程、朱之旨異矣。先生又曰:「人心明,即是天理。窮至無妄處,方是理。」深有助乎陽明「致良知」之說,而謂「談良知者致知不在格物,故虛靈之用,多為情識,而非天則之自然,去至善遠矣。吾輩格物,格至善也,以善為宗,不以知為宗也。」夫善豈有形象?亦非有一善從而知之,知之推極處,即至善也。致良知正是止至善,安得謂其相遠?總之,致知格物,無先後之可言。格物者申明致之一字,格物即在致之中,未有能致而不謂之格物者。先生謂有不格物之致知,則其所致者何事?故必以外窮事物之理為格物,則可言陽明之致知不在於格物。若如先生言,人心明即是天理,則陽明之致知,即是格物,明矣。先生之格物,本無可議,特欲自別于陽明,反覺多所扞格耳。 ·語錄 ·劄記 ·說 ·辨 ·論學書 ·雜著 ·講義 ·會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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