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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攀龍講義


  自有知識以來,起心動念,俱是人欲。聖人之學,全用逆法,只從矩,不從心所欲也。立者立於此,不惑者不惑於此,步步順矩,故步步逆欲。到五十而知天命,方是順境,故六十而耳順矣,七十而心順矣。(《不逾矩》章)

  人生有身必有所處,不處約,便處樂。不仁之人,約也處不得,樂也處不得,此身無一處可著落也。約者收斂之義,樂者發舒之義。不仁者愈約愈局,更無過活處,愈樂愈放,更無收煞處。(《約樂》章)

  所謂一,不是只說一個心,是說這個心到至一處。譬之于金,當其在礦時,只可謂之礦,不可謂之金。故未一之心,只可謂之心;惟精之心,方可謂之一。(《一貫》章)

  人果能見得天理精明,方見得人欲細微,一動於欲,便礙於理,如兩造然,遂內自訟。一訟則天理常伸,人欲消屈,而過不形於外矣。故曰見性始能見過,見過斯能複性。(《見過》章)

  忠信是天生人的原來本色,聖賢好學,不過是還他本色。若不學,便逐日澆散,非是把忠信做個基本,忠信之外,又有甚學問也。(《十室之邑》章)

  人生何處有一毫不停當,何處有一毫不圓滿?自家做得不停當,覺得不圓滿,皆是有生以後添出來勾當,添出來念頭,原初本色,何曾有此?但一直照他本色,終日欽欽,不迷失了故物,便到聖人地位,也只如此。(《人之生也直》章)

  中即吾之身心是也,庸即吾之日用是也,身心何以為中?只潔潔淨淨,廓然大公,便是身心,不是中;能廓然無物,即身心是中也。日用何以謂之庸?只平平常常,物來順應,便是日用,不是庸;能順事無情,即日用是庸也。到這裡一絲不掛,是個極至處,上面更無去處了。(《中庸其至》章)

  仁是生生之理,充塞天地,人身通體都是,何曾有去來,有內外?自人生而靜以後,誘物為欲,遂認欲為心,迷不知反耳。若一念反求,此反求者即仁也,別尋個仁,即誤矣。曰:「如此不幾認心為性乎?何以言心不違仁。」曰:心性不是兩個,程子謂人心反復入身來,自能尋向上去,下學而上達也。心是形而下者,仁是形而上者,達則即心即仁,不達則心只是心,看人自得何如。(《仁遠》章)

  孔門心法極難看,不是懸空守這一個心,只隨時隨處隨事隨物,各當其則。蓋心不是別物,就是大化流行,與萬物為體的,若事物上差失,就是這個差失。學者不知本領,只去事物上求,卻離了本知是本領。要守住這個心,又礙了物。皆謂之不仁。(《學如不及》章)

  生生之謂易,無刻不生,則無刻不易,無刻不易,則無刻不逝。但不可得而見,可見者無如川流,此是人的性體。自有生以來,此個真體,變做憧憧妄念一般,流行運用,不舍晝夜,遂沉迷不反。學者但猛自反觀,此憧憧者在何處,了不可得,妄不可得,即是真也。緣真變妄,故轉妄即真,如掌反復。朱子欲學者時時省察,不使毫髮間斷,不是教人將省察念頭接續不間斷,此真體原自不舍晝夜,人間斷他不得,但有轉變耳。時時省察,不令轉變,久之而熟,乃為成德也。(《川上》章)

  今人錯認敬字,謂才說敬,便著在敬上了,此正不是敬。凡人心下膠膠擾擾,只緣不敬,若敬,便豁然無事了。豈有敬而著個敬在胸中為障礙之理?(《修已以敬》章)

  除卻聖人全知,一徹俱徹,以下便分兩路:一者在人倫庶物,日知日踐去;一者在靈明知覺,默識默成去。此兩者之分,孟子于夫子微見朕兆,陸子于朱子遂成異同。本朝文清、文成,便是兩樣。宇內之學,百年前是前一路,百年來是後一路,兩者遞傳之後,各有所弊。(《知及之》章)

  人只有這一點明察,是異於禽獸處。明察者何也?乃知覺運動中之天則,仁義禮智中之靈竅。然這個明察,人人具足,知誘物化以後,都變作私智小慧,在世情俗見中,全不向人倫庶物上來,所以不著不察。然一轉頭,私智小慧,又都作真明真察。這一轉亦惟人能之,禽獸不能也。(《人之所以異于禽獸》章)

  孟子拈出情字才字,證性之善。然人之為不善,必竟從何而來?為即才也,非才之罪,是誰之罪歟?曰:不思之罪也。思非今人泛然思慮之思,是反觀也。吾輩試自反觀,此中空空洞洞,不見一物,即性體也。告子便認作無善無不善,不知此乃仁義禮智也。何者?當無感時,故見其無,及感物而動,便有惻隱四者出來,所謂「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隨順他天然本色,應付而去,是可以為善者乃才也。若不思,則人是蠢然一物,信著耳目口鼻四肢,逐物而去,仁義禮智之才,皆為耳目口鼻四肢之用,才非性之才矣。然則為不善,豈才之罪?(《乃若其情》章)

  心之所同然,不是輕易說得的。只看口之於味,必須易牙之味,天下方同;耳之于聲,必須師曠之音,天下方同;目之於色,必須子都之姣,天下方同。不然,畢竟有然有不然者,說不得同視同聽同美也。心之理義,何以見得天下同然?須是悅心者方是。即如今人說一句話,處一件事,到十分妥當的,方人人同然,稍有不到,便不盡同。所以理必曰窮理,義必曰精義,不到至處,喚不得理義,不足以悅心,不足以同於天下。(《富歲》章)

  天地間渾然一氣而已,張子所謂「虛空即氣」是也。此是至虛至靈,有條有理的。以其至虛至靈,在人即為心,以其有條有理,在人即為性。澄之則清,便為理;淆之則濁,便為欲。理是存主於中,欲是梏亡於外,如何能澄之使清?一是天道自然之養,夜氣是也;一是人道當然之養,操存是也。

  氣之精靈為心,心之充塞為氣,非有二也。心正則氣清,氣清則心正,亦非有二也。養氣工夫在持志,持其志,便不梏於物,是終日常息也。息者止息也,萬念營營,一齊止息,胸中不著絲毫,是之謂息。今人以呼吸為息,謬矣。(以上《牛山之木》章)

  放如流放竄殛之放,必有個安置所在,或在聲色,或在名利,才知得放便在這裡。(《放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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