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勒布朗 > 亞森·羅平的隱情 | 上頁 下頁
一二


  突然傳來了一聲驚叫,接著是一片怒吼。所有人,男的女的都一窩蜂朝井邊沖去。

  只見工人家的一個孩子腰上掛著鐵鉤,鐵鉤上系著井繩,從井裡冒出來。

  另外三個孩子搖著轆轤把他往上拉。下士比別人敏捷,首先朝孩子跑去。僕人和胖先生也緊隨而去,緊緊地抓住那個孩子。兩個乞丐和兩個老瘦姐妹則跟工人一家打了起來。

  才幾秒鐘,那孩子身上就只剩下一件襯衫了。僕人拿了孩子的衣服,拔腿就跑。下士追上去,奪過一條短褲,但馬上又被瘦姐妹中的一個搶走了。

  「這些人都瘋了!」我囁嚅道,看得目瞪口呆。「不對,不對。」亞森·羅平說。

  「怎麼,您看出什麼名堂了?」

  最後,他們爭吵起來。路易斯·德·埃爾納蒙站出來調解,終於平息了糾紛。他們又坐下來,可是剛才鬧得太厲害,這時都好像精疲力竭,一動不動,什麼話也不說。

  時間漸漸過去,我有些不耐煩了,肚子也餓了,就到萊魯阿爾街去買了點食物。我們一邊吃,一邊注意那些莫明其妙的戲劇演員表演。他們似乎越來越憂傷,越來越沮喪,頭越來越低,沉浸在深思默想之中。

  「他們莫非要在這裡過夜?」我不耐煩地說。

  但是快到五點鐘的時候,那個穿髒禮服的胖先生拿出表來看。其他人也都學樣,拿出自己的表。他們好像在焦急地等待一個重要事件。這事件並沒有發生,因為十五到二十分鐘以後,胖先生做了一個失望的動作,站起來,戴上帽子。

  於是一片唉聲歎氣。兩個瘦姐妹和工人的妻子都跪下來,畫著十字。抱小狗的小姐和女乞丐抱頭抽泣。我們看到路易斯·德·埃爾納蒙憂傷地將女兒摟在懷裡。

  「走吧。」亞森·羅平說。

  「您認為戲演完了?」

  「對。我們得趕緊溜,不然就來不及了。」

  我們順利地出來了。走到萊魯阿爾街高頭,亞森·羅平向左轉,進了第一幢房子,就是那幢高出圍牆的房子,把我留在外面。他跟看門人說了一陣話,又走回來。我們攔住一輛汽車。「都靈街三十四號。」他對司機說。

  這條街三十四號的底層,是一家公證人事務所。我們一進去就被領進瓦朗迪埃先生的工作室。這是一個上了年紀的人,和和氣氣,一臉笑容。

  亞森·羅平自我介紹是退伍上尉雅尼約。他想蓋一幢合意的房子,聽說萊魯阿爾街附近有一塊地。

  「這塊地是不賣的呀!」瓦朗迪埃先生叫起來。「啊!人家跟我說……」

  「不賣……不賣……」

  公證人站起來,從一個櫃子裡拿出一件東西給我們看。我大為困惑——

  這是一幅畫,跟我買的那一幅,跟路易斯·德·埃爾納蒙家的那一幅完全一樣。

  「您說的是不是這幅油畫上的那塊地,人家管它叫埃爾納蒙地產?」

  「正是它。」

  「喏,」公證人說,「這塊地,是包稅人德·埃爾納蒙家大花園的一部分。他在恐怖時期被處決了。他家一切可以變賣的東西,都被他的繼承人一點一點賣掉了。但最後這一塊卻留下來了,為所有繼承人共有,不准分掉,……除非……」

  公證人笑起來。

  「除非什麼呀?」亞森·羅平問道。

  「呵!這還是個故事哩。而且,還非常怪。我有時來了興致,就喜歡翻看有關這故事的資料。厚厚一遝哩。」

  「能不能聽……」

  「沒問題。」瓦朗迪埃先生說道。能給別人講這個故事,他似乎很高興。

  他不用請,就開始講起來。

  「大革命一開始,路易—阿格裡帕·德·埃爾納蒙就藉口要與帶著女兒波利納住在日內瓦的妻子團聚,關閉了他那座位於聖日耳曼郊區的公館,辭退了傭人,帶著兒子夏爾搬到帕西他一座小房子生活。在那兒,除了一個忠心耿耿的老女僕,沒有一個人認識他們。他在那裡藏了三年,本指望自己的隱居所不會被人發現。但是有一天吃過午飯,他正在午睡,老女僕匆匆跑進臥室。她看到街那頭有一隊拿槍的人,好像朝他家走來了。路易·德·埃爾納蒙趕緊作好準備。等那隊人來敲門時,他已經從後門進了花園,他驚慌地對兒子喊:「拖住他們……五分鐘就夠了。」

  「他想逃走嗎?他發現花園出口被人把守了嗎?七八分鐘以後,他又回到屋裡,非常沉著地回答了人家的問話,並順從地跟他們走了。他兒子夏爾雖然只有十八歲,也被帶走了。」

  「這事發生在?」亞森·羅平間。

  「發生在共和二年芽月,也就是一八〇二年四月……」瓦朗迪埃公證人停住話頭,轉臉看著牆上的日曆,叫道:「喏,正好是今天!今天是四月十五,是包稅人被捕多少周年的紀念日。」

  「真是奇怪的巧合。」亞森·羅平說,「在那時期,這次被捕大概引來了嚴重後果吧?」

  「啊!非常嚴重。」公證人笑著說,「三個月以後,在熱月初,包稅人就上了斷頭臺。他的兒子被人遺忘在監獄中。他家的財產全被抄沒。」

  「財產不少吧?」亞森·羅平問。

  「說的就是它!正是為了它,事情變複雜了。這筆財產確實巨大,卻找不到了。人們發現包稅人早在大革命前,就把聖日耳曼郊區的公館,連同他在外省的城堡、地產,以及全部首飾、證券、收藏品一起,統統賣給了一個英國人。國民公會和執政府先後下令進行周密調查,但都沒有結果。」

  「至少帕西那座房子還在吧?」亞森·羅平問。

  「帕西那座房子被布羅凱公民,就是那位逮捕德·埃爾納蒙的鄉鎮國民公會代表,以三錢不值兩錢的價格買走了。布羅凱公民住在裡面,門窗緊閉,加固圍牆。等夏爾·德·埃爾納蒙終於走出牢房,上門來時,他竟用槍彈接待他。夏爾提出起訴,結果輸了,只好提出用鉅款收回。但布羅凱公民毫不妥協,他既然買了這幢房子,就要留住。如果夏爾·德·埃爾納蒙沒有得到波拿巴特的支持,他可能要把這房子保留到死。一八〇三年二月十二日,布羅凱公民讓出了那座房子。但是,夏爾太高興了,他吃了那麼多苦頭,大腦受到很大刺激。因此,當他來到終於收回的房子門口,還沒等打開房門,就又唱又跳起來。他瘋了!」

  「唉!」亞森·羅平歎息道,「後來他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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