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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許邦英唇角上現出些微笑,點點頭道:「是啊,據舍表妹說,保盛懷疑的一點,就在偷喪的問題。其實這也是很自然的。一則因經濟關係,二則家裡也缺乏負責料理的人,所以才想出這種簡省的偷喪辦法。因為家裡實在沒有現款,劉夫人所有的首飾,在今年春天因著金價的飛漲早已兌去,兌得的錢,在家用上也花去不少,後來病中所費數也可觀。所以到伊死的時候,所剩的現款只夠購備些衣裳棺木。若要正式出殯,為場面關係,總需千元上下,事實上委實有所不能。還有一點,家裡只有表妹和表甥女二人。棺材既不能在屋子裡久擱,保盛又不知什麼時候回來,舉喪時沒有料理的人,當然也是個絕大的問題。因此,舍表妹才不得已想出這個從俗的偷喪辦法。」

  他停頓了一下,把燒剩小半支的煙尾又送到嘴邊。他的視線似也在偷察霍桑的臉色。但我覺得他說得頭頭是道,關於經濟一點,雖和王保盛所說的不相合符,但他竟能說得婉轉動聽,我委實不得不佩服他的驚人的口才。霍桑臉上仍沒有什麼表示。他沉吟了一會,忽點點頭,似乎對於他的解釋已有接受的傾向。

  霍桑呼著煙說道:「保盛不是還有一位哥哥保榮在家裡嗎?」

  許邦英忙丟了煙尾,歎息似地應道:「唉,說起這個孩子,真是嘔氣!我不瞞先生們說,這孩子雖沒有什麼大的壞處,但好像一匹沒羈勒的野馬,他的行動往往任著他自己的性子,不受任何人拘束。當劉夫人死的那天,那買棺延僧和到警局裡去登記等的一切手續,總算都是他辦的,後來他忽被他的兩個朋友邀了出去,至今還沒回來。在他的意思,自以為他已盡了一部分的責任,別的事可以讓保盛來辦。這雖也似說得過去,不過他一出去,往往會約了朋友登山玩水,三天四天不歸原是常有的事。這種過分自由的行動,我委實不能不怪舍表妹往日裡的失於督教。」

  他果然善於狡辯。保榮的失蹤,他竟假定是很風雅地去遊山玩水,又說他的自由行動是常有的,反證這一次失蹤也是稀鬆平淡。霍桑依舊不採取抗辯態度,他只有意無意似地發問。

  「唉,令表甥的舉動的確太自由了些。但他是在什麼時候出去的呢?」

  「劉夫人的死,是在星期二,二十二日傍晚六點半鐘。保榮在那天黃昏時八九點鐘轉殮的和尚們來了以後方才出去。」

  「他臨走時可曾向什麼人說明?還是悄悄地溜出去的?」

  「他曾向舍表妹說明,有朋友約他同走,不過並沒有說明什麼時候回來。舍表妹以為他暫時走開,故而並不阻止。」

  「那兩個約他的朋友,可是預先約定的?還是出於偶然的?」

  「大概是偶然的吧。因為保榮在事前並不曾和舍表妹提起。」

  「那末,這兩個約他出去的朋友是誰?」

  許邦英頓了一頓,忽又用手撫磨著短須,咽了口氣。他似乎不提防霍桑問得這樣子仔細,一時竟來不及應付。

  他搖頭答道:「這倒不知道。因為那兩個朋友只在門口站了一站,舍表妹和表甥女都在裡面忙著,沒有瞧見。」

  霍桑略帶些俏皮的口氣,說道:「這樣,若要調查這兩個朋友,在事實上大概辦不到了。」

  「正是,我想若不是間保榮自己,怕不容易辦到。」

  霍桑又換了一個題目,說道:「我們知道劉夫人有一個小使女名叫菊香。伊此刻在什麼地方?」

  許邦英很熟流地應道:「這個我也不知底細,伊好像是回浦東家裡去的。但我們不知道伊家的地址。」

  「伊在什麼時候回浦東去的?」

  「舍表妹說,在劉夫人死的三天前,這是十九日,上星期六。」

  「那時候劉夫人恰在病中,菊香既然是服侍劉夫人的,怎麼在需人的當兒突然回去?」

  「這也是不得已。伊家裡有人來報信,伊的父親病危,要見一見菊香,伊不能不立刻回去。否則,舍表妹也決不會應許伊的。」

  這明明是謊話,他居然也能說得入情入理。有不少律師都是說說的專家,但這位許律師的說謊天才,似盡可列入一甲一名!霍桑仍沒有揭破秘密的表示。他點點頭,又向我瞟了一眼,似在觀察我的記錄工作是否繼續進行。

  他又說道:「原來如此。那末,菊香離去以後,可是就雇了這江北媽子來填補的?」

  許邦英又咽了口氣,忙著應道:「不,這周媽直到二十三日早晨才來。因為劉夫人有一種急解,病中的脾氣更容易著惱。伊不願意叫一個生手的僕人進來,故而當時的進湯進藥,都是舍表妹親自動手。我想保盛總已告訴你們,劉夫人和舍表妹往日的感情,原是像親姊妹一般的。」

  我覺得霍桑剛才那句江北媽子填補的活兒,原是藏著一種鉤子,只要許邦英順他一句,那便可從這老媽子受雇的日期上鉤破他的謊話。不料這個人真厲害萬分,他所佈置的防線,竟是無孔不遮。霍桑所施的策略,竟遭失敗。

  霍桑毫不介意地說道:「那末,請許先生把劉夫人殯殮的情形說一說吧。」

  許邦英又燒了一支新鮮的紙煙,繼續吐吸著,說道:「舍表妹等保榮不歸,未免著急起來。伊又不知道保盛什麼時候才能從南京回來,同時伊圍著經濟欠缺,真若沒有辦法,便決定了偷喪的計劃。不過偷喪雖然省事,仍須有人辦理。於是才萬不得已,去請了那唐禹門來。霍先生,你總已知道了唐禹門和表甥女的關係了吧?」

  霍桑搖搖頭道:「不,我很抱歉,我只是捕風捉影,並不怎樣仔細。」

  「唉,那末,我來介紹一下。他們是因著一個同學的介紹而相識的,時間上已有一年。起初因著文藝上的同志,彼此有一種書信上的交往,後來他們的感情越發投契,便進而討論到婚姻問題。這種事在現時代原是一件極合法的尋常事件,但劉夫人似乎還有些舊禮教的成見,曾一度表示反對。今年表甥女已十九歲了,再過一年,伊在婚姻上就可絕對自由。但舍表妹為著家庭的安寧起見,定意把這件事擱置起來。所以這一回事,料想保盛也還沒有詳細知道。」他說時一壁吸煙,一壁又斜著眼光瞧瞧保盛。

  王保盛仍和我的毛巡官取同一態度。他始終靜默,絕對不發表什麼,但他臉上冷冰冰的神氣依舊沒有變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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