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霍桑探案集 > 矛盾圈 | 上頁 下頁
二九


  伊答道:「舅舅大概就要來了,先生們請裡邊坐。」

  我們踏進了客堂,我看見客堂中的陳設非常簡陋,正中的方桌上已擺好了杯模和幾隻葷盆,似準備宴請他們的貴親。霍桑在客堂門口站住,側著身子正要向保鳳談話,忽聽得一陣子急促的腳步聲從後面樓梯上下來。接著,我聽得王保盛高聲呼叫。保鳳一聽得伊的異母兄的招呼聲音,面色頓時變異。伊又抬頭向我們倆瞥了一瞥,使低下了頭,冷冰冰地走進客堂,推開了西面次間的門進去。我明知伊已知道了我們是保盛方」面的人,故而立刻表現出敵對的態度。

  王保盛走進了客堂,忙著奔過來和我們招呼,他臉上仍充滿著驚惶的神氣。他的眼光注射著保鳳的背影,兇狠狠地非常可怖。霍桑走到他的近邊,用兩手演做一個圓物的形狀,附耳問了一句「怎麼樣」,王保盛立刻會意,他點點頭,又舉著右手的食指向樓板上指了一倍。霍桑又湊在他耳朵邊上說了一句,王保盛又連連點頭。他道:「霍先生,包先生,請到樓上去坐一坐。」

  我們上了樓梯,便被王保盛引進了他的那間陳設簡單的臥室裡去。霍桑似防有什麼人偷聽,索性把房門開著。王保盛走到那只單人的鐵床面前將白竹布的帳子拉過一些,便彎著腰從床底下捧出一隻裝肥皂的板箱來。等到他把板箱放到書桌上面,開萬箱蓋,那可怕的人頭便赫然接觸我的視線!

  我從不曾瞧見過割掉了的死人頭。因為這種慘怖的景狀決不能在腦室中留什麼美感的印象,故而即使有可瞧的機會,我總願意放棄。不過這時候情勢不同,我不能不略瞧一瞧。那頭的面部和頸部大部分都經過了石灰粉的塗抹,面頰上薄薄的皮肉微微皺縮著,卻並沒有腐爛之象,雙目閉著,嘴唇卻微微張開,露出些殘缺不全的齒根。頭頂上還有幾根稀疏的頭髮,已幾乎完全給石灰染白。

  霍桑察看那人頭,真像解剖室裡的一個醫士,聚精會神地注視著,並沒有驚懼,或憎惡的表示。他從書桌上拿起一張報紙,撕了半張,向那死人頭的面部和頸項部分抹試著。

  他低聲說道:「保盛兄,這樣子你瞧得清楚嗎?是不是你的媽?」

  王保盛細細一瞧,便連連點頭,似表示這頭確是他母親的。他說不出話,他的臉上又籠罩著一重悲慘的神氣,同時用手指讀他的眼睛。

  霍桑又用手指在預項上斷割部分摸了一摸。這舉動一進我的眼簾,竟使我打了一個寒嫩,連忙把視線移到別處。

  霍桑又低低地詫異道:「原來如此!誰想得到呢?包朗,我已跳出了這個矛盾圈了!——對!對!——前半部是合理的,後半部是詭秘的!原來如此!」

  我忙應道:「你的話什麼意思?」

  他遲疑了一下,又道:「正是,什麼意思?他們為什麼這樣子幹?割掉了頭!他們又為什麼這樣子把頭送回來?包朗——我錯了!我錯了!」

  「錯在什麼地方?」

  「矛盾還是矛盾!我依舊不曾跳出這個圈子!包朗,這真是太複雜了!你且別問,我此刻也和你一般地迷們哩!」

  這幾句反復不定的話,顯示他自己也理解不得,我更完全摸不著頭腦。王保盛也在一旁發呆。但霍桑既有這樣的表示,當然不容我再隨意發問。我的牙癢癢的疑團只索性暫時悶在心裡。

  一會,霍桑定了定神,用白巾抹了抹手指,回頭向王保盛道:「你自己可已見過那位表母舅?」

  那少年點頭道:「見過的,我忘記告訴你了。他在一點鐘時到這裡,只和我敷衍了幾句,絕不曾談什麼有關的話。但他在我姨母房裡,卿卿咬咬地密談,足有一個多鐘頭。後來在四點過後,他又來過一次。」

  「那時可曾和你談過?」

  「沒有。我不曾下樓,但聽得他的聲音。我仿佛還聽得另一個男子聲音,料想也許就是那個姓唐的。不過他們的進出,我都不曾瞧見。他們逗留的時間也不很久。」

  當霍桑和王保盛低聲談話的時候,我隨時留意著房門,卻並不見什麼人偷聽。霍桑把那木箱蓋好,叫王保盛重新放在床底下,又低聲向王保盛說:

  「保榮不是住在亭子間裡嗎?我要進去瞧瞧。」

  「他的房門鎖著啊。」

  「那不妨,我有鑰匙。」

  我們走出了房門,霍桑便在樓梯頭右側的亭子間門口站住。他先在門鈕上旋了一旋,隨即從褲袋中摸出一串鑰匙,揀了一個插進鎖孔裡去,旋了一旋,不能轉動,又拔出來換了一個。那第二個鑰匙一進鎖孔,果真應手而開。

  亭子間雜亂不潔。床上被褥亂疊,瞧上去很髒。椅子上堆了幾件衣裳,一雙塗著爛泥的樹膠套鞋橫在地板中央。那小鐵床面前有一隻半新的新式鏡臺,臺上放著些面盆,熱水瓶,鉛筆,紙煙罐,煙灰盆等類,都是雜亂無章。台角上有一隻小鐘,這時已停止不走。檯面上燒焦痕斑斑,紙煙灰也狼藉滿台,那煙灰盆反而有名無實地空虛著。我站在霍桑背後,瞧見了這種景狀,有一種不舒暢的感覺。並且那小窗也緊緊閉著,小間中的空氣也沉悶難受。我覺得瞧不出什麼,正想先行退出,忽見霍桑開了鏡臺的抽屜,嘴裡喃喃的咕著。我因重新站住。

  「唉,這裡有狗票,回力球票——這是什麼?唉,這是搖攤的記錄,他還畫著一條線路,記得非常詳細,他真可算得一個賭學博士了。」他頓了一頓,他的手仍不住在抽屜中翻檢,「唉,這是什麼圖?」

  我忙走近一步,霍桑拿著一小方白紙,正在翻轉來瞧紙的反面。那紙上寫著:

  「諸葛亮唱空城計。」

  這七個字是用鉛筆寫的,字跡也拙劣得不成樣子。那紙很薄,隱隱的顯出那一面還有圖畫。霍桑兀自注視著那七個鉛筆字呆想,卻不將那紙再翻過來。我不等他的應許,便從他手中拿過那一張紙。那是一張包紙煙的薄蠟紙,另一面果真畫著一個古裝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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