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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我們走出了永安裡,踏上了方板橋的馬路,霍桑在人地道旁邊的一根電線杆後面站住。地摸出紙煙匣來,先拿一支給我,含著笑容說;

  「包朗,今天你的邊鼓打得很是合拍!我事前不曾和你接洽,你竟也能隨機應變。這一支煙就算是酬勞品吧。」

  我接了紙煙,霍桑又擦火給我燒著。

  我答道:「你的『虛偽』的本領,我也著實佩服。這孩子竟被你騙得服服帖帖!」

  霍桑忽皺著眉峰,說道:「這不能說『虛偽』,這是『權變』。因為我們不是用假面具『濟惡』,卻是『制惡』。這裡面應有一個分別。」

  「哈,你又認真了!我原是笑話啊。不過你的權變功夫,為什麼不運用到底?你最後的自露馬腳,是不是因著倉卒間沒有準備的緣故?」

  「你可是說我無意中漏出了我的真地址?不是,不是,我故意告訴他的。你總知道這種權變的效用,只能在短時間中利用,何況他本來見過我們的像片?我即使不說破,他也許會推想出來。還有一點,我料想他真會來和我討論善後的辦法。我現在打算去瞧瞧汪銀林。你不妨就直接到我寓所裡去等著。我料想這孩子說不定不久就會來找我的。」

  「你竟有這樣的把握?」

  「是,我相信他經過了一度回想,便要來找我了。」

  「何以見得?」

  「他已漏出了內幕中的要點。他為自身的安全起見,或為掩護他的情人起見,不能不來。」

  「他漏出了什麼要點?可是他承認了雇拉夫的事?」

  「是啊,他舍近就遠地到關橋那邊去雇扛夫,明明是受了他情人的指使,大概就在那三子送去的第一封信中寫明的。但保鳳有這樣的指示,也就是掩飾犯罪舉動的明證。剛才他雖含糊承認是自己的主意,卻不能自圓其說。所以他對於他自身和對於他的情人,這一點都是一個不可補救的漏洞。」

  「那末,他先說事前絕不曾到王家去過,你想這話可實在?」

  「實在的。實際上他本人在這件事上或者當真沒有直接關係,不過他一定是知情的。所以他如果要掩護他的情人,補救這個漏洞,他也許會來找我。萬一他不來,這條線路我也不肯就此拋掉。現在你姑且先回愛文路去。我不久也就可回來的。」

  我和霍桑分手以後,忽又想起廣福寺裡那幾個和尚還沒有去訪問過。這裡距離廣福寺不遠,不如乘空去彎一彎,說不定可以得到些補充的線索。因為我並不像霍桑這樣確信那少年會立刻趕到霍桑的寓裡去,與其我一個人到他的辦公室裡去枯坐,不如再去做一種切實的調查。

  不料我的希望完全落空。我查得廣福寺的主持叫做潭月,但那晚上王家的轉殮功德,他自己並沒有去,我自然無從開口。後來他去叫了一個那晚曾經到三家去過的小和尚來,和我敷衍了幾句。我發了好幾個問句,卻只換得了那小和尚的「不知道」和「沒有」一類的答語。我碰了一鼻子灰,從寺裡回出來時,卻又出於意外地聽得一清脆的呼叫聲音從我的背後傳來。

  「包先生,你到哪裡去呀?」

  我回頭一瞧,卻是那潤身坊第七號裡的根弟。伊仍穿著那件深青色白絲光線條布的夾旗袍,手中提著一隻良條制的小籃。

  我因站住了應道:「根弟,你可曾瞧見過菊香?」

  伊搖頭道:「沒有。包先生,你究竟還是要找菊香,還是想查問王家的事情呀?」

  我覺得這孩子既有一種見貌辨色的天才,我的掩飾實在也沒有多大功效。我索性在街邊上站住了,招招手叫伊走到我的近邊。

  我低聲說道:「根弟,你真聰明,我當真要查問三家裡的事情。你如果有什麼話告訴我,我一定重重謝你。」

  伊的小眼睛又從眼角裡向我瞟了一瞟,唇角上也露出微笑:「你可是要知道關於王家三小姐的事情?」

  「不,你誤會了。我要知道些關於王家太太出殯的事情。」

  「這個我已告訴過你了啊。那是在大前天二十三日清晨八點鐘不到的樣子,送喪的只有——」

  「這個我知道了。那時候你有沒有聽得哭聲?」

  「沒有,但在那天剛亮的時候,我和我家的少奶都是被隔壁一陣子仿佛敲針的聲音驚醒的。」

  「敲釘聲音?」

  「大概是針棺材吧。」

  「唉,那末,那棺材莫非在上夜裡就送去的?」

  「是的,上夜裡我去看和尚們轉殮的時候,便看見那口黑漆的空棺材停在王家的天井裡。」

  我走神一想,覺得這一點也很重要。在這個時令,天剛亮的時候,大約在六點鐘左右。我記得那老虎灶的三子說過,保鳳在二十三日清早第一次叫他送信時,天剛才亮足,約在六點半鐘。但六點鐘時根弟就聽得釘棺材聲音,可見這釘棺材的工作並不是那扛棺材的扛夫們做的。因為六點半三子方出門送他,唐禹門接信後才打電話轉雇扛夫,時間上有顯然的差別。那末,究竟什麼人釘棺材的呢?莫非就是倪氏母女或母子們自己動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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