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霍桑探案集 > 矛盾圈 | 上頁 下頁
一〇


  我在霍桑送客出去的時候,想到了「催命符」案中的甘汀蘇,和「白衣怪」案中的裘回升的命運,不禁給這個為母親復仇而不顧一切的少年抱著一種隱憂。

  霍桑回過來後,又燒著了一支新鮮紙煙,坐在籐椅上,低頭默默吐吸。他的外貌上雖仍保持著寧靜態度,但他內心中的緊張狀態,已從他的用力噴射的煙霧中流露出來。我知道他的腦于此刻完全集中在這件疑案上面,分明要從這糾紛的亂絲中抽尋一個頭緒出來。我恐防擾亂他的思緒,就陪著他靜默。我也同樣吸著一支紙煙。約模經過了三四分鐘,辦公室中濃厚的煙霧,幾乎充塞了四角。

  ◎四、無意中的發現

  霍桑忽立起來丟了煙尾,從背心袋裡摸出表來瞧瞧,向我說道:

  「包朗,將近十一點鐘了,你回去吧。我想這一回事,盡夠我今天一天消遣了。」

  我道:「你用不著我嗎?你的身於怎樣?能不能——」

  霍桑的嘴唇微微牽了一牽:「什麼?你還認做我有病?即使我的左臂還沒有恢復原狀。但這回事和汪銀林昨夜的工作性質全不相同,決不致有用武力的必要。你盡可放心。」

  我乘機問道:「那末,這件事的性質究竟怎樣?那孩子所說的謀財害命的假定,有沒有成立的可能?」

  霍桑忽而沉下了頭,挺立著不動,也不答話。他又把手插在玄色花呢的褲袋裡面,重新在室中踱來踱去。

  一會,他站住了答道:「這事的結果怎樣,我此刻還不能預料,但內幕中一定藏著什麼詭秘的陰謀,那是可以斷言的。這裡面有許多矛盾點:例如那理由不充分的偷喪,那心腹小使女的失蹤,同時卻又拍電報通知保盛,又請過醫生。有不少事實,都超出了情理的限度。但最後的結果怎樣,只要我的偵查不致終於失敗,那末,你的小說資料的記事冊上,決不會留下空白的。包朗,你先回去吧。我此刻就要出去,不能留你在這裡吃飯,抱歉得很。我如果在這事上有什麼發展,立刻會通知你——唉,你今天一早趕來,不是為著慰問我嗎?我雖沒有患病,但同樣領受你的盛情。謝謝你,再見吧。

  我和霍桑分別以後,就回我自己的寓所裡去。午膳過後本想繼續我的筆墨生活,可是我一坐到書桌面前握起了筆,便覺得神志紛亂,自己竟不能控制。這原因是很顯明的:王保盛的故事盤踞在我的腦海中,在這詭秘的謎團打破以前,我的精神上當然還不能恢復平日的寧靜狀態。原來和霍桑締交了二十多年,他的非職業的鉤隱抉疑的偵探工作,竟連帶地使我養成了一種嗜好。我因著好奇心的堅強,對於揭發疑難問題的傾向,真像一般人對於聲色嫖賭的嗜好有同樣的魔力。這一回事我既然在無意中參與旁聽,霍桑卻又不允許我實地參加,自然無怪我牙癢癢地耐不住了。

  我的寓所在林蔭路,距離梨園路王保盛的住處原不很遠。霍桑雖不曾叫我參加。我不妨自動地到那邊去走一趟,說不定會碰著什麼機緣,得到些關於這件事的線索。因為我覺得這件實事有急速處置的必要。如果王保盛的生母劉氏的死,當真出於被謀害而有開棺驗屍的必要,這舉動當然越早越好。其次我又想到王保盛的安全問題。如果延擱下去,這少年處在陰謀的氛圍中,也許真會發生不幸的結果。所以我在二十四日的下午,自動到犁園路潤身坊去。這並不是專為著滿足我個人的好奇心,實在也為那可愛的少年和疑案的本身著想。不料因著我這無一定目的的行動,無意中竟獲得了幾種重要的線索。

  潤身坊有一條朝南的總弄,包含著四條橫弄,每一條橫弄分列東西,各有七八宅左右的石庫門住屋。那總弄卻居正中,我走進總弄後便立停了細瞧。右手裡居東的半然橫弄,都是雙幢的石庫門,左手裡居西的半然橫弄,卻都是單峻的屋子。我記得五保盛說過,他家住在第一弄第六號,那門牌既然從東而西,所以第六號就在第一條東橫弄回的第二個門口。我站在總弄裡面,瞧過去便很清楚。

  這第二家的石庫門上,果真釘著一小方新麻,門上還有一塊顏色暗淡的鉛皮牌子,寫著「鄭州王」三個字。這時那兩扇門緊緊關著,弄中也比單幢屋子的西半弄清靜得多。這東半弄中既沒有閒雜人等,一時我倒無從下手探聽。

  那總弄回有一個過街樓,樓上似乎是管弄人的住所。樓下有一個鞋匠,正在手不停揮地裝一雙女鞋的底。我本想找那管養的人搭訕幾句,但不知那人是不是在樓上,雖有小梯可通,我究竟不便貿貿然上去。我退一步著想,就打算向那個鞋匠探問幾句。但那鞋匠正忙著工作,也未必肯和一個陌生人塔訕,我的打算實在很少希望。

  我走到鞋匠的面前,瞧瞧我腳上的皮鞋,便想出了一個主意。我的鞋的後限已有一部分磨蝕,不妨借此做一種媒介。我從衣袋中摸出兩枚雙毫,準備臨時撥號似地叫他給我修一修鞋跟,這四毛的代價,也許可以做一種小小的誘餌。可是我這策略竟沒有實現出來。原來我在向那皮匠招呼以前,又旋轉頭去瞧瞧五保盛的門口,那鞋匠的坐位在總異口的西面。故而望得見東首第一弄中的第六第七號的門口。在我回頭的時候,那橫弄回第一家第七號——就是王保盛的貼鄰——的石庫門開了,有一個十五六歲的小使女從裡面出來。

  「唉,機會來了!這條線路一定可以比這鞋匠更有把握哩。」

  當我在暗自忖度的時候,那小使女已走到了鞋匠攤的面前,那時我已旋轉身來面向著伊。伊手中拿著一封信,身上穿一件深青色絲光白線條布的夾旗袍,足上一雙藍方格的樹膠底鞋,打扮倒也整潔,伊的圓胖胖的臉兒很討人歡喜,而且已薄薄地抹上了些粉,伊走過我面前時向我瞅了一眼,隨即從總弄口出去。

  我跟著這女孩子出了潤身坊的總弄,見伊向西進行,似要往方領路郵局裡去,我加緊兩步,走到伊的背後,就開始招呼。

  我婉聲呼:「小妹妹,寄快信嗎?」

  那女孩子旋轉頭來,立停了向我瞧瞧,接著是微微一笑,伊操著本地口音答道:「不,是的,這是雙掛號信,寄到南京去的,先生,你是誰?」

  我暗忖這孩子果真伶俐可愛,料想起來,我的計劃很有把握,我見伊手中那封信上寫著「南京交通部吳某某」字樣,下面的具名是叫「張國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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