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霍桑探案集 > 矛盾圈 | 上頁 下頁


  王保盛仍自顧自地說道:「第三點,那個服侍我母親的使女菊香,忽而也失蹤不見。據姨母說,菊香在三天前已自動回去。菊香今年十五歲,已在我家工作了一年半,我母親很鍾愛伊,可算是一個心腹——假使我母親真是病死,三天前當然還在病中。那末,一個心腹的使女,怎麼會在這當地自動回去?霍先生,你想這不是鬼話是什麼?」

  這第三個疑點似乎已略略引起了霍桑的注意,他緩緩抬起頭來。

  「菊香是什麼人薦來的?可有方法找尋伊?」

  「就壞在沒有法兒找尋伊啊!否則我一定可以從菊香嘴裡。查明我母親被害的情形——伊是浦東人,起先是從一家姓張的薦頭鋪裡薦來的,現在這薦頭鋪早以閑歇。你想從哪裡去找呢?」

  霍桑又沉吟了一下,繼續問道:「還有別的可疑點嗎?」

  王保盛又將那本小記事冊送到鏡片面前,連連點頭應道:「有。這第四點最可疑了。我因著種種疑團,便問我姨母,我母親殯殮時有什麼人在場。伊說除了家裡的人以外,沒有別人。我們在上海雖沒有親戚,但入殮時怎麼連鄉鄰都沒有一個?我又問誰是料理這喪事的工役。你想伊怎樣答覆?」

  霍桑搖搖頭道:「我想不出。」

  「伊起先變了面色,支登著答不出話。接著,搖搖頭回答不知。伊因著我追問不休、才說那夫役們是保榮去叫來的,但保榮卻又不知去向了!」

  霍桑忽作驚異聲道:「保榮也失蹤了嗎?」

  「正是,我昨天回家時就不見他的面,直到晚上,還不見他回來。我問姨母,伊又回答不知。你想他們不是在暗中搗鬼是什麼!」

  霍桑忽從籐椅上立起身來,丟了煙尾,把兩手插在褲袋裡面,在室中踱來踱去。我從霍桑態度上的暗示,也開始覺得這件事情性質的嚴重。我起先以為這少年的話有些地神經過敏,他的斷語不能完全憑信。但從他列舉的幾種疑點上推想,的確有顯明的疑團。那使女和他的異母兄的失蹤,還有送檢的土工無從查究,都不能不令人可疑。但在霍桑表示意見以前,那少年又舉出了幾種補充的疑點。

  他說道:「霍先生,還有幾點關係我本身的,我相信他們謀死了我母親不算,還要傷害我的性命!不過我決不怕死!」

  霍桑站住了旋轉頭來:「何以見得?」

  「昨夜裡我睡到枕上,翻來覆去。越想越疑,覺得我母親的死,一定有些蹊蹺。到了半夜過後,我依舊不能合眼,重新起來,開了電燈在室中踱了一會,便坐下來把我驚疑的幾點寫在這本記事簿上。我寫好了剛才所說的四點,剛要放筆、忽聽得樓梯上隱隱有腳步聲。我吃了一驚,仔細聽聽,卻又寂靜了。因為那時候我知道我姨母和我的妹妹早已熄燈安睡,那江北媽子半夜裡也決不會到樓上來。我母親的臥室在正間樓上,我卻住在次間樓上。那時候樓中間空著,樓上只有我一個人,所以在半夜時分,樓梯上忽有腳步聲,自然不能不使我驚駭。我靜聽了約有一兩分鐘光景,雖然不再聽得有任何聲音,但我的疑團還不能消失。我因輕輕開了房門,打算向樓梯上瞧一個究竟。唉!霍先生,你想我瞧見些什麼?」

  「莫非你的姨母在你的房門外面?」

  「是啊!——不——不是姨母,是我仿妹妹保鳳!」

  「唉。伊見你以後有什麼表示?」

  「伊分明不防我會開門出來,忽低低地驚呼了一聲,要想回身退下,卻已來不及了,我問伊有什麼勾當,伊說伊瞧見了我臥室中的電燈,特地上樓來叫我早些安插。霍先生,這又明明是謊話。伊和伊的母親就睡在我臥室的樓下次間中,伊若不是走到天井裡去,斷斷瞧不見我樓上的燈光。但在半夜時分,伊自己為什麼不早早安睡,卻會到天井裡去發現我的燈光?」

  霍桑不答,沉倒了頭,又開始在室中走動。我的好奇心活躍了,便代替他發問。

  我道:「你妹妹手中可曾拿什麼東西?」

  那少年搖頭道:「這個我不曾注意。那時伊勉強回答了一句,便逃也似地趕下樓去。但無論如何,伊當時一定不懷好意,因為我和伊的感情,往日裡本非常冷淡,伊斷斷不會關懷我的安眠而上樓去慰問我的。」

  霍桑立定了抬起頭來,接嘴說道:「就說保鳳曾上樓來窺探你,也許是因著你的神經性的態度,引起了他們的疑心,故而想刺探你究竟懷著什麼心事,未必就會謀害你的性命。你剛才的話,似乎未免過火。」

  王保盛一壁將那一本小記事冊合攏了,重新納入袋中,一壁又睜目抗辯:「霍先生,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還有一件事哩!今天早晨我胡亂梳洗完畢,一個人正坐在房中,重新考量我所發現的種種疑團,我的姨母倪氏忽又輕輕地走上樓來推開了我的房門,手中捧著一支蓋碗,一直走到我的面前,臉上還帶著一種可怕的笑容——唉!我現在回想,這笑容真可怕極了!」

  他這時面頰上突然泛白,一種驚異的眼光也從那凹凸的鏡片後面透射出來,顯得這回憶的確給予他一種重大的刺激。

  霍桑見了他這種模樣,走到他的面前,又用手在他的肩上輕輕拍了一下,像要安慰他的樣子,那少年又繼續說道:

  「霍先生,你不要誤會。往日我待姨母,原也像生母一般,但姨母總抱著成見,伊似乎因著保榮的不長進,反而嫉妒我的努力向學,所以伊平日只和我假意殷勤,從來不曾表示過真切的母愛。故而今天早晨伊對我的那種笑容,一定不是好意。怎能不使我驚駭起來?

  霍桑冷冷地說道:「你疑心伊要用毒藥謀害你嗎?」

  那少年忽而又跳起身來,用力拉住了霍桑的按在他肩頭上的右手。

  「唉,霍先生,你真是絕頂聰明!對,當真如此!我相信那棗子湯裡,一定和著毒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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