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范·戴恩 > 香水殺人案 | 上頁 下頁
二六


  「我信任你……而現在,我能與你說句話嗎?長久以來我很想對信任我的人說一些話……」萬斯點點頭,因此歐文繼續說:「任何事物都是無足輕重的——甚至生命本身。我們能創造自己,也能打垮自己。我們所做的只是其中的非常小的一部分而已。」他愁苦地咧嘴而笑,「所有的事物都沒有太大的意義,做任何事都沒有什麼意義,甚至包括思考。這些該死的、令人痛苦的日子,日復一日,我們稱之為人生!而我的性格,總是像齒輪和齒軌一樣,在同一個時間裡引導我到許多不同的方向去。也許,還是徹底擊毀靈魂才比較好。」

  從他的語氣看,似乎是在回避什麼可怕的幽靈。

  萬斯友善地說:「我理解你所講的,你的這種不安來自太多盲目的罪惡,這些罪惡又不斷遞增了你無盡的欲望。」

  「漫無目的的掙扎!是的,是的。掙扎著讓我們自己去追求一種和以往不同的模式,那才是我們最大的悲哀。滿足我們的欲望——呸!只有在欲望吞食我們之時,我們才知道它毫無意義。我曾在不同的時空被激起不同的欲望,但它們都是謊言——狡詐的、惡毒的謊言。而我們還妄想用思想來詮釋這些謊言——嗅,思想!」他輕聲笑著,「思想的惟一價值,就是告訴我們思想無用。」

  他突然哆嗦了一下,顯然是某種不能自主的抽搐。

  「當然,我們也不應簡單地將欲望歸之於動物的本能。那是一種原始的、從遠古蠻荒時期就一直流淌著的生命之源,這種原始的本能,深深蟄伏在我們每一個人的內心深處。如果你抑制它,它就會讓人變得冷酷;但假如你放縱它,它又會讓人變得愚蠢。這可真是應了那句話:讓人左右為難,無所適從。」

  「時候,人們為了掩飾內心的虛弱以及由此而產生的恐懼,可以借助把抽象化的概念轉換為一種形象化的符號。」

  「符號本身就是抽象概念。」歐文以尖刻的語調反駁道,「邏輯也沒有用,邏輯也沒辦法帶我們走向真理。推祟邏輯的人說。邏輯是能在針尖上跳舞的舞蹈家,但為什麼活在無限時空中的我,仍然是如此苦惱呢?因此,話又說回來,我只能得出一個答案:欲望,其實也是虛無的,是一個謊言。」

  「在這個虛無的世界裡,」歐文語帶迷惑地繼續說,「一種生存不會比另一種生存更好,一個人或一件事情也不會比另一個人或另一件事情更重要。所有的對立物都是可以互相轉化和相互取代的,創造或毀滅,幸福與痛苦,當然連同眼下從我這腦殼裡滲出來的這一套東西也都完全沒有任何價值。」他弓起身子,注視著萬斯,「世界上既沒有時間,也沒有空間,更沒有存在。」

  「就如你所說,相對而言,無邊無際,當然無法分割。」

  「但是,如果我們在過去的時間裡加上某種因素,多麼可怕的事情也可能會發生,而我們如果真的這麼做,這種可怕將會不斷擴散、放大。因此,我們必須儘量不丟下小圓石,不能激起漣漪,必須走出這個陰影。」

  隨著最後一個語音,歐文緩緩合上了雙眼。萬斯靜靜地、仔細地觀察他,然後以一種幾乎是安慰的口氣說:「是的,靈魂的純潔……那才是永恆。」

  歐文非常遲緩地點點頭。

  「明晚我將坐船前往南美。溫暖——我是說海洋……也許可以使人忘記煩惱。明天一整天我將會很忙碌。有很多事要處理——待結的帳目,俗務的打理。我不想再讓漣漪的波紋跟著我。純潔的心靈,從一切……超脫出來,你能懂嗎?」

  「是的。」萬斯並沒有放鬆對他的凝視,「我明白你的意思。不過,你似乎希望我們會談到這兒為止,免得我也與你一樣成為一個『天國迷』……」這個男人點點頭,眼睛又慢慢張開,直起身子,點燃另一支香煙。

  歐文開始與萬斯淡及古老的書籍,談及他在劍橋的日子,談及年輕時文化上的野心和早期研習音樂的種種。他浸淫在古老文化的海洋裡,入迷地詳述他所酷愛的知識。但非常奇怪的是,他總是以局外人的態度談論他自己,仿佛談論的是另一個人。這個人無疑有著聰敏及博學的特質,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卻對他有一種近似恐懼的強烈反感,讓我覺得他像是一隻沒有人性的野獸。因此當萬斯站起身準備離開時,我立即感到有一種精神上的解脫。

  15.驚人指控

  在萬斯的寓所裡,我、馬克與他剛剛用完早餐。萬斯有點像是做總結的樣子,「沒錯,馬克,是蠻瘋狂的。『貓頭鷹』歐文——一個令人厭惡的狂人,就像某種邪惡的獸類。死亡的陰影正向他逼近,巨大的恐懼已經摧毀了他的神經。突然預知死亡這件事,切斷了他和感情與理性之間的橋樑。他急著尋找一個洞穴,試圖躲開眼看已經逃脫不掉的命運;問題是他無處可逃——只有在發臭陰暗的屋子裡,他那扭曲反常的頭腦才會清醒一些,才相信自己真的還活著……他活得就保人人都想摧毀的致命細菌,就像應該被一腳踩滅的污穢生物。『貓頭鷹』歐文,一個不管在思想上、道德上或心靈上,都是肮髒的卑劣的人。而我則要拯救他,讓他脫離『無窮無警的恐懼!」

  「你一定與他共度了一個愉快的夜晚。」馬克挖苦道。

  凱奇警官——萬斯稍早時打了個電話給他——這時也已來到萬斯的住處,也在聚精會神地傾聽馬克和萬斯的對話。

  幾分鐘之後,克瑞絲·艾倫快樂地踩著輕捷的步伐走進書房。

  她手裡緊緊地握著一個小木盒,走在她身後的是喬治·勃爾斯。

  「萬斯先生,我急著趕過來,就是要給你看看我找到的線索。因為喬治恰巧來看我,所以我也帶他過來了,我認為,他也想知道我們有什麼進展。萬斯先生,你說對不對?對了,媽媽過一會兒也會趕來。她說她想見你,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萬斯向她介紹了馬克。

  「萬斯先生,現在,」克瑞絲沒有浪費時間,而是立刻走到桌邊拿出她帶來的小木盒子,打開緊閉的盒蓋,「我說過了,我只是覺得必須讓你看看我的線索。但是,我真不認為這有什麼用,因為我還是不知道該到哪兒找線索。不管怎樣……」她開始陳列她的「發現」。為了迎合她,萬斯做出一副極感興趣的樣子;馬克好像有點迷惑,但還是面帶微笑地往前走了幾步;勃爾斯只是局促不安地站在桌子的另一邊;而凱奇則忿忿不平地走到窗邊,點燃起一根雪茄。

  「萬斯先生,這是腳印的確切尺寸。」克瑞絲·艾倫拿出一張紙,上面有個鞋印,「剛好是十一英寸長,鞋店裡的人說,這是九號半的鞋子。但是我不認為他是英國人。我認為他是一個希臘人,因為他是多姆丹尼爾夜總會的侍者。事情是這樣的,我到那兒去是因為你說在那兒發現了一名死者,我守在那裡等了很久,終於有人從廚房出來,我就做了這個足迎…」她把那張紙放在一邊,又拿出另一張紙。

  「這兒有一張記事紙,昨天午餐時間當普特先生不在時,我在他的辦公桌上拿到的。上面只寫了幾個字,『4DzSwS0』。意思其實是『四打盒裝的檀香皂』……」她又拿出兩三樣顯然毫無意義的零星東西,當她把它們擺在其他東西旁時,還又扯出了一些毫無意義的細節。

  萬斯一直沒有打斷她,但勃爾斯可不行了,他漸漸對這女孩浪費了太多不必要的時間而氣惱,最後終於失去了耐性,大聲叫道:「你為什麼不把你在那兒拿到的杏仁給諸位男士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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