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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 14 凡斯的看法

  九月十二日,星期三,傍晚

  凡斯和我用完午餐後,並沒有回到馬克漢的辦公室,因為馬克漢下午還有一些事要忙,至於歐黛爾命案,在希茲警官調查克萊佛和林格斯特的報告出來前,似乎也沒有更進一步的發展。凡斯有兩張喬丹諾的《聖·賽奈夫人》歌劇票,下午兩點我們出現在大都會劇院。雖然歌劇精采絕倫,凡斯卻是心不在焉,歌劇一結束,他就立刻指示司機載我們到史杜文生俱樂部。我知道他原本有個下午茶約會,而且稍後還計劃驅車赴龍福餐廳餐敘;但他卻為了和馬克漢在一起,取消了這些社交應酬,可見他對歐黛爾命案的高度關切。

  六點過後馬克漢來了,他看起來顯得煩惱而疲憊。用餐時他對命案的事隻字未提,只約略提到希茲已經把有關克萊佛、林格斯特醫師和曼尼克斯的調查報告交給了他(看來他是在用完午餐後,就馬上打電話給希茲警官,在調查名單中加入曼尼克斯的名字)。直到我們吃完晚飯,移往俱樂部交誼廳那個我們偏愛的角落後,才又談起歐黛爾命案。

  這次的討論開啟了一個全新的調查方向——朝著這個方向,希望最終能找到兇手。

  馬克漢累得癱在椅子上,這兩天排山倒海而來的壓力和焦慮,此刻在他身上開始顯現出來。他的眼皮有些沉重,但嘴角卻露出不屈不撓的剛毅。他不疾不徐地點燃了一根雪茄,深深吸了幾口。

  「該死的報紙!」他抱怨著。「為什麼老愛干擾檢方辦案?……你們看過今天的晚報沒?全在找兇手,好像是我把他藏了起來似的。」

  「老傢伙,」凡斯露齒一笑,「你別忘了這是民主的社會,人人都可以隨心所欲地批評別人的。」

  馬克漢哼了一聲。

  「我不是指這些批評,而是這些聰明年輕的記者可怕的想像力。他們正努力把這樁肮髒下流的謀殺案,變成家喻戶曉的充滿了激情和懸疑的通俗連續劇……即使是小學生也知道,這只是宗普通的搶劫殺人案。」

  凡斯原本要點煙的動作停了下來,眉毛向上挑動了一下,轉身看著馬克漢。

  「喂!你敢說自己放給媒體的消息都是如假包換的嗎?」

  馬克漢驚訝地看著他。

  「那當然……你說『如假包換』是什麼意思?」

  凡斯悠閒地笑著。

  「我倒覺得你在耍詐。因為如此一來就可以讓真正的兇手誤以為自己很安全,好讓你能從容不迫地進行調查。」

  馬克漢注視了凡斯一會兒。

  「凡斯,」他不悅地說,「你到底想說什麼?」

  「沒什麼——真的,老傢伙,」凡斯友善而親切地回答馬克漢。「我知道希茲非常死腦筋地咬定史基就是兇手,但是我從來都沒想到,你真的會認為這起命案是一名慣竊所為。我之前還天真地以為今天早上你放走史基,是希望他能引出兇手;甚至猜想你其實是在虛應那位容易相信別人的希茲警官,假裝同意他的看法。」

  「哦,我明白了!又是你那荒謬的想法,兩名歹徒分別藏在不同的地方。」馬克漢擺明要諷刺凡斯。「真是高明,果然比希茲高明許多!」

  「我知道這想法是有些荒謬,但是你那竊賊單獨作案的看法,也好不到哪裡去。」

  「請問,」馬克漢激動地說,「這看法哪裡不好?」

  「很簡單,這件命案根本不是慣竊所為,而是有人花了好幾個星期計劃和準備,才布下的殺局。」

  馬克漢邊往後靠邊放聲大笑。

  「凡斯,你真是點燃了我心中的一盞明燈。」

  凡斯故意彎腰鞠躬。

  「很榮幸,」他說,「能在你們愁雲慘霧的這時候,帶來一點小小的光芒。」

  接下來大家一陣沉默,之後馬克漢又開口了。

  「你說歐黛爾謀殺案的兇手絕頂聰明,難道又是根據你最新的推論而來?」聲音中充滿了嘲諷。

  「我之所以這麼說,」凡斯依舊用他悅耳的聲音向馬克漢解釋,「跟我推論艾文·班森謀殺案兇手犯案過程的邏輯是一樣的。」

  馬克漢微笑以對。

  「說得好!……別以為我忘恩負義,輕視你對那起命案的貢獻,不過這次恐怕你真的錯了。眼前的這件命案就像警方說的,不過是普通的謀財害命。」

  「尤其是害命,」凡斯淡淡地補了一句。「而你和警方正被動地等待懷疑的人現身。」

  「我承認目前的情況不是大家期望見到的,」馬克漢無奈地說,「但是即使如此,我仍看不出你那深奧複雜的想法在這件命案上能有什麼機會發揮作用。案情太單純了——問題就在這裡。我們此刻需要的是證據,不是天馬行空的幻想。要不是那些記者渲染煽情的報導,社會大眾對這件命案的興趣早就消失殆盡了。」

  「馬克漢,」凡斯語氣平和但認真地說,「如果你真這麼認為,那麼你現在就可以放棄這個案子別管了;因為你一定會在這個案子上栽跟頭。你認為這案子很單純,但我說這是一樁高明的犯罪,它運用智慧的程度和它複雜的程度不分軒輊。這不是一般兇手能夠犯下的案子——相信我,這是絕頂聰明的人幹的。」

  凡斯堅定、就事論事的平淡語氣,充滿了讓人不能不相信的力量;而之前稍微克制住自己嘲諷衝動的馬克漢,這回忍不住又開始不留情面地譏諷起來。

  「告訴我,」他說,「你到底是怎樣獲得這麼稀奇古怪的結論的?」

  「樂意之至,」凡斯抽了幾口煙,吐出一圈一圈的煙,並且懶洋洋地看著煙圈向空中飄飛(作者注:下面的幾段文字我拿給凡斯校閱,他做了一些修改和更正;因此,現在文章中所呈現的,正是凡斯用自己的文字語言所表達出來的見解)。

  「知道嗎,馬克漢,」他用他一貫的冷淡態度開了口,「任何藝術真跡都有它的特質,鑒賞家稱之為『原創力』——換句話說,指的就是狂熱與自發的創造力。模仿出來的作品就明顯缺少這種特質,它太完美、太雕琢、太匠氣。即使是一般人都能看出意大利畫家波特西裡的畫有缺點,法蘭德斯畫家魯木斯的畫比例不勻稱,對不對?在原始創作當中,這些瑕疵都算不了什麼。但是模仿者就不會讓這些瑕疵在他們模仿的作品中出現——因為他不敢。他一心一意要把所有細節製作得精確無誤。模仿者刻意且小心翼翼地製作作品,這是藝術家在創作過程中永遠不會發生的現象。而重點是:也沒有人能夠模仿出這種狂熱和自發的創造力——原創力——這是原始畫作才有的特質。一件仿製品無論模仿得再怎麼像,和真跡之間的心理差異永遠是天壤之別。仿製品中透著虛假不真、完美過度、刻意雕鑿的氣息……你懂我的意思嗎?」

  「非常受教,大評論家。」

  凡斯謙虛地鞠躬致意,然後愉快地繼續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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