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范·戴恩 > 金絲雀殺人事件 | 上頁 下頁


  「何鬚髮此長篇大論?」馬克漢反問,這一次他有點惱火。

  「似乎正好說中了你的痛處。」凡斯平心靜氣地解釋著,「警察不是律師,而他們已經陷你於水深火熱之中……為什麼你不送所有的刑警到法學院上課呢?」

  「你管的事可還真多。」馬克漢反駁說。

  「幹嘛藐視我的建議?你要知道這是有好處的。一個缺少法學素養的人,在他知道一件事的可能真相時,他會完全忽略掉所有薄弱的反證,而死咬著那些可能真相不放。法院裡聽到的只是一堆沒用的證詞,最後作出的判決並不是根據事實,而是根據那套複雜的規則,結果經常讓明明有罪的罪犯無罪開釋。事實上,很多法官會對被告這麼說:『我知道,而且陪審團也知道你犯了罪,但鑒於法律上得有認定的證據,所以我只能宣佈你無罪。去吧,再去犯罪吧!』」

  馬克漢喃喃抱怨道:「如果我建議警察同仁去修法律的課程,真不知大家會怎麼想。」

  「那麼,容我引用莎士比亞作品中屠夫的話:『讓我們殺掉所有的律師吧。』」

  「很不幸地,這是必須面對的現實,烏托邦理論並不適用。」

  「那你準備如何在警方的聰明推斷和你口口聲聲強調的法律程序的正義間尋求平衡呢?」凡斯懶洋洋地問。

  「首先,」馬克漢告訴他,「我決定以後由我親自調查所有重大的俱樂部犯罪案件。昨天我召開了辦公室幹部會議,從現在開始,我的辦公室將分頭展開實際行動。我打算找出我需要的定罪證據。」

  凡斯從煙盒中慢慢拿出了一根煙,在椅子扶手上輕輕敲了敲。

  「哦!所以你要為被定罪的無辜人士平反,讓犯了罪卻獲判無罪的人得到應有的懲罰?」

  馬克漢被激怒了。他把椅子轉過來,繃著一張臉看著凡斯。

  他不悅地說:「我不會裝作聽不懂你的話。你又在拿間接證據論和你的心理學與美學理論作比較。」

  「的確如此,」凡斯不在乎地同意馬克漢的話。「你知道,馬克漢,你奉為準則的間接證據論肯定大受歡迎。在它之前,平凡的推理力量顯得一無是處。我非常擔心那些即將掉進你法網裡的無辜受害人,最後你會讓只是單純出入酒館的人陷入恐怖的危險中。」

  馬克漢靜靜地抽了一會兒的雪茄。儘管這兩個男人的談話有時候似乎是在互相挖苦對方,不過至少在態度上沒有憎惡對方的意思。他們之間的友誼歷久彌堅,不管他們的性情多麼不同,或是看法上有多麼明顯的差異;而相互尊重正是形成他們密友關係的基礎。

  終於,馬克漢又開口了。

  「為何如此強烈地反對間接證據論?我承認有時候它會誤導辦案,不過大部分的時候它卻是證明有罪的有力推證。真的,凡斯,我們偉大的司法機構一直都證明它是目前最強有力的證據。就犯罪的真正本質而言,直接證據幾乎是不可得的。如果法院都得靠它才能定罪,大多數的罪犯依舊會逍遙法外。」

  「難道在這之前的大多數罪犯一直都逍遙法外?」

  馬克漢沒理會他的打岔。

  「舉下面這個例子來說:十多個大人看見一隻動物跑過雪地,而且作證指出這只動物是一隻雞;然而,有個小孩同樣也看到了這只動物,卻宣稱它是一隻鴨子。他們於是前去檢查這只動物的腳印,結果發現這些蹼狀腳印是鴨子留下來的。那麼,是不是說,我們無法證實究竟是雞還是鴨?」

  「我同意你的鴨子論。」凡斯不以為意地說。

  「非常感謝你的認同,」馬克漢乘勝追擊,繼續說,「我進一步推論下去:十多個大人看到一個傢伙穿過雪地,信誓旦旦地說她是一名女人;然而有個小孩確認那傢伙是個男人。現在,你還會不同意雪地上男人腳印的這項間接證據,證明了他是男人,而不是女人?」

  「不儘然,」凡斯回答,慢慢地把腳伸到他的面前。「當然囉!除非你能證明人的腦袋比不上鴨子的腦袋。」

  「這關腦袋什麼事?」馬克漢不耐煩地反問。「腦袋影響不到腳印的。」

  「鴨子的腦袋當然不會影響,但是人的腦袋卻非常可能——而且,無疑地、經常地——會影響這些腳印。」

  「我是不是正在人類學的課堂,上著達爾文物競天擇論的課,或是形而上論?」

  凡斯明確地告訴他:「無關那些抽象的東西,我只是根據觀察所得在說明一個簡單的事實而已。」

  「好,根據你出眾不凡的推理,那些間接證據的男性腳印,究竟顯示是男人還是女人?」

  「都有可能,也有可能都不是。」凡斯回答。「這項證據應用到人身上,按照常理推論,我認為這個穿過雪地的傢伙有可能是穿著自己鞋子的男人,但也有可能是穿著男人鞋子的女人;或甚至是一名高大的小孩。簡而言之,根據我的瞭解,我只能說那些足跡是直立猿人的某個後代腳上穿著男人的鞋子留下來的——性別和年齡不詳。至於有關鴨子的足跡,我倒可以接受你的說法。」

  馬克漢說:「還好你沒說鴨子自己會穿上膠鞋。」

  凡斯靜默了一會兒,然後說:

  「你知道,你這位現代梭倫(譯注:希臘七賢之一,雅典的立法大家)的問題就在於,你企圖把人性簡化成一套公式。然而事實是,人的生命異常複雜。他機靈狡猾,長時間以來最讓人害怕的就是他工於心計。他是一種卑劣詭詐的生物,即使是在他那徒然而愚昧的正常生存競爭過程中。在說的一百句話當中,自然而然有九十九句是謊話,只有一句是實話。鴨子雖然沒有像人類受到老天爺關愛而被賦予優勢,但卻是坦率、絕對誠實的一種鳥。」

  馬克漢問:「那麼,你要如何判定這位在雪地上留下男性足跡的人士的性別或年紀?」

  凡斯向天花板吐出一個煙圈。

  「首先,我會否定十二位視力不佳的大人和那位眼力不錯的小孩所提出來的所有證據。接下來我會無視於那些雪地上的足跡,然後在不受可疑證詞影響和對具體線索仔細求證的情況下,研究判斷這位逃逸人士犯罪的真正動機。在分析過各種不同的因素後,我會告訴你的,將不僅是這名犯人究竟是男是女,而且能描述出他的習慣、個性以及人格特質。我可以完完整整地告訴你這個人留下來的是哪一種足跡:他是踩高蹺呢,還是騎腳踏車,或者飄在空中根本沒有留下痕跡。」

  馬克漢冷笑著,「我想恐怕你比那些提供給我法律證據的警察還要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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