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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風暴(1)


  經歷了內戰的大災難後,再次脫胎換骨的新生中國,卻在重生的十六年後,又面臨一場新的風暴來襲,那就是文化大革命,它就發生在嫮生回到日本的一年之後。

  「不久我就會回日本了。」

  在為嫮生送行的當時,萬萬也沒想到之後會發生這樣的大騷動。

  當時,與文革一樣令我們憂心的就是大伯溥儀的病情。

  自從在北京定居下來之後,大伯偶爾就會來拜訪我們。他是以北京市民的身分從事全國政協文史方面的工作,也曾被選為全國政協委員。他在戰爭結束前一直過的是與庶民生活無緣的皇族生活,自己本身便充滿了故事性。

  聽說他回北京後,有始以來第一次乘座巴士,當時的北京正流行著「女士優先」這句話。儘管大家依照順序排隊候車,但還是會讓老人與小孩優先上車,這時也要上車的大伯卻對站在一旁的年輕女性說「女士優先」,硬要她先上車,殊不知那位女性其實是車掌小姐。司機一看車掌小姐都上了車,乘客應該全部搭完了,車門一關,撞上大伯的鼻尖,巴上就這麼留下大伯直駛前去。

  另一件事是發生在他開始工作後不久,大伯把薪資袋弄丟了。但是,他卻不疾不徐的到工作機關那兒,請求他們補發遺失的薪水。

  「結果他們真的再發一次薪水給我呢!真是不可思議。」

  大伯講著講著自己也苦笑了起來。而我們夫妻倆可是相當費力的,才能忍住不笑出來呢!

  大伯在回到北京之後,透過五格格夫婿萬先生的穿針引線,與一位叫做李淑賢的女性再婚,但似乎過的不是很幸福。不知何時起,他又回復到了一個人孤單的生活。

  大伯在文革動亂髮生的當時,身體就出現不適,還住院開刀。後來得知是罹患癌症,雖然曾一度出院,但過不了多久之後又再次住院。一開始住的是王府井的首都醫院,受了文革日趨嚴重的影響,最後便被迫出院。

  當時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去探望他。

  我問他有沒有特別想吃的東西?結果得到的意外答案是「日本的雞湯面」。

  一直自豪中國料理是世界上最捧的料理,而且從小到大吃遍最高級宮廷料理的大伯子,不知是否因為生病的關係,才會囑咐我做這種口味清淡的日本拉麵?

  在北京定居之後,我都請日本那邊幫我船運一些日本的食物過來,其中有一項是泡面,那曾是大伯最引以為貴的珍品。

  我曾為他做過一道他喜歡的菜,是將雞肉以奶油煎過之後再冷卻成為黃金雞,這是大伯喜歡的口味。

  一九六七年十月,大伯溥儀病逝醫院,孤寂安詳的走了。

  他的遺骨經由周總理的安排,安葬在北京郊外的八寶山公墓,許多國家先烈們均長眠於此。

  回想大伯受天命誕生,成為皇帝的這一生,並無法稱為是幸福的人生,幼年時期即離開父母捲入權謀鬥爭的宮廷生活,無法暢所欲言、性命隨時不保,造就了他無法輕易相信他人的個性。

  唯一可以信賴的人也許只有胞弟溥傑了,甚至到最後他都還防著我這個弟妹。

  大伯背負著此番不幸的宿命,在弟弟一個人的送終之下,靜悄悄的離開人世間,令人不禁牽起心中的痛楚。

  ***

  大伯過世的同年,我在東京嵯峨家的父親也走了。

  那時,日本的家正著手進行著嫮生的婚事。她告訴我們結婚的對象是神戶福永家族裡的次男福永健治先生。福永家族是我三妹的婆家,慧生與嫮生兩姐妹從小就跟三姨丈姊姊家的小孩走的近,學生時期也常利用暑假去福永家玩。

  其實還是學生時的慧生和健治的大哥感情良好,我們大人也曾私下談過希望將來讓他們結為夫妻;而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酷愛登山的他也在慧生斷命於天城山的那一年,遭遇山難而不幸身亡。

  我們兩家熟識多年,加上他們本人的意願,我們身為父母當然是舉雙手贊成了。

  我本來想,即使無法參加父親的葬禮,至少也該出席女兒的婚禮;無奈文革風暴愈演愈烈,根本無法抽身前往日本。

  嫮生在來年、也就是一九六八五月舉行了結婚典禮。我們夫妻倆祇能在北京透過他們送來的十六釐米影片,盯著裡頭穿著新娘服的女兒仔細地瞧。

  ***

  文革這個疾風驟雨非但沒有隨著時間而停滅的跡象,最後連我們在護國寺的家也遭受波及。

  事情發生在某天的晚上。

  「日本帝國主義的走狗,出來!」
  「戰爭罪人的弟弟、日本帝國的特務、低頭認罪吧!」

  一群學生高呼著口號闖進我們家。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帶頭者居然是二格格的兒子!這些學生沖到廚房,把日本寄過來的醬油瓶、醋罐子等砸個稀爛。我被這些突然出現的不速之客嚇破了膽,全身縮成一團不敢動彈。這時,不愧是軍人的丈夫,鼓起勇氣沖著他們大喝一聲:

  「誰在耍野蠻!你們有啥理由、得到誰的允許,跑到這兒來胡鬧!」

  不知是不是這股氣勢洶洶的樣子震住了他們,霎那間,學生們都顯現出不知所措的樣子,退卻而去。

  「你們罪大惡極……」二格格的兒子大聲咆哮,但已沒有剛才那股氣焰了。

  那晚,學生們就這樣暫且撤走了。

  「你們不認罪,我們便誓不罷休!」

  二格格的兒子離去時還故意虛張聲勢般的放話:

  「明天我們還會再來!不要以為這樣就結束了!」

  他們一票人走後,我們無奈的看著散落一地的玻璃碎片和湯湯水水。雖說我也曾有過一股危機意識,擔心丈夫是宣統弟的胞弟、而我自己又是日本人,或許會惹來麻煩,卻萬萬沒有料到,會冷不防的遭遇到這樣的突襲事件,何況為首者還是溥傑的外甥,真是一大打擊。

  那天雖然就這樣暫且的平息了下來,但隔晚這幫學生果然又來了。這次我們將內側門栓扣上,關上電燈,在一片黑暗之中靜靜的躲藏著。

  門外就像前一晚一樣,傳出激烈的怒駡聲與砸門聲。

  我心裡暗自祈禱他們能快點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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