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王妃與丈夫通信的日子(2)

與丈夫通信的日子(2)

　　先前已被釋放的恭親王寄來了一封信，信中告知醇親王與世長辭了。希望我們能儘早回到北京去，還建議讓慧生念北京大學。但是，我就是提不起勁回到那個丈夫不在的北京。

　　溥傑的平安無事，還有准許我們通信的這兩件事，讓我感到如釋重負。在往來的通信內容上，看不出丈夫有任何失望的神色。

　　「今年二月，我在政府善意的安排之下參觀了中國各個地方，像是北京、長春等地，我強烈的感受到中國總算是回到中國人的手中了。清朝與滿洲宮廷雖都已滅亡，但是我並不感到悲傷。……我也到從前住的西萬壽大街的家看了一下，它還是維持著老樣子。很多的勞動者們都敞開心胸原諒我們過去所犯的錯，讓我深受感動……」

　　他看起來精神頗不錯，這讓我安心了不少。

　　後來，丈夫又到瀋陽的東陵與北陵祭祖，並采了一旁的蒲公英等花草作成押花，並寫一首詩，隨信寄了來給孩子們。詩的內容是：

　　寄慧、嫮二女

　　今生自分永沉淪，卻慶昭蘇大地春。
　　眼底光陰真過客，瀛寰兒女漸成人。
　　桑榆欲養阿翁志，朝夕無恙爾母辛。
　　時至便當歸祖國，望東計日樂天倫。

　　◇

　　意思是：「我對自身的遭遇已不抱任何期望，但眼前的時代宛如大地春醒般充滿著朝氣，時光飛逝，寄住在日本的女兒們如今已長成亭亭玉立的大人了，希望自己以後可以在北京養老。女兒們啊！不要忘記母親含辛茹苦的將你們平安撫養長大，等到時機一到，你們要即刻回到祖國來。我遙望著日本，數著這一天到來的日子，期盼著早日一家團圓。」

　　不知為何，這封信分成兩次才寄到。裡面附有押花和詩的那一封一直到慧生死後才寄到的。

　　如果這封信能早點送到讓慧生看到，或許……一想到這兒，我不禁悲從中來，胸口一陣陣撕裂的痛楚。

　　慧生升上大二，嫮生升上高二的那一年，也就是在昭和三十二年的五月，親戚中有人結婚，我的兩個女兒也都參加了結婚典禮。

　　那天，我第一次幫慧生戴上清朝代代傳承的紅寶石戒指。這個戒指是在日本所見不到的奇珍逸品，充分襯托出新縫製好的白色洋禮服。

　　嫮生我則讓他戴上醇親王所賜予的項鍊，這條鏈子是路易王朝時期的計時表，周圍鑲著珍珠的高貴首飾。雖然是每天都見慣了的女兒，但是這一身的裝扮模樣還是讓人眼睛為之一亮。不知不覺中，她們已經長成亭亭玉立的美人了，讓我迫不及待的想讓在中國的丈夫早日看到女兒們的模樣。

　　不過慧生看著穿戴在身上的東西，露出一臉沉重的表情。

　　「戴上這個戒指讓我感覺責任重大。為什麼非得穿戴這種首飾，然後還要作做的面露微笑呢？人的價值又不是取決於這些寶石或衣服的……」其實慧生真的是個一無所求，心腸好又單純的女孩。

　　這個夏天，感情很好的兩姊妹相約一起去爬富士山。一直以來，我都不曾帶著他們出去玩過，何況也不知何時會突然回北京，所以便建議她們，在日本的這段期間，至少該去爬爬富士山，她們回來之後告訴我，在山上看到的日出有多麼感動，在山上喝的果汁有多麼令人難忘等等。聽到我說要將山頂的日出照片寄給撫順的丈夫和大伯（溥儀）時，他們還很高興呢！

　　這一年的春天，教了慧生八年的伍淑老師去了香港。對於這位令人景仰，在中文與人生的道理上教導良多的老師即將要離開，這讓慧生感到非常的傷心，甚至寫了封信向父親傾訴：「伍老師不在了。我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一艘失去船槳、漂流於湖中的小船。」

　　之後，我得到先生的同意，從秋天起，請景嘉老師撥空教導慧生。

　　這位學者繼承著慈禧太后的血統，過去曾由皇上支付費用到日本留學。老師不但百忙之中答應了我的請求，還因為這難得的機緣，願意順道教我們一些有關清朝留傳的宮廷料理。

　　至今為止一直對學習中文不感興趣、且向來都是「姊姊會就好了，我不用了」的嫮生，藉由這次的機緣，總算開口說出要學習中文了。

　　在景嘉先生教導之下，我看著兩姐妹一起學習中文與料理的模樣，欣喜之情油然而生。

　　如此一來，慧生便會提起精神，再度朝著新目標前進，而嫮生也會因而更加清楚感受到那份身為中國人的自覺吧！而這也讓我體會到，長年以來所飽受的戰亂之苦，如今總算有了代價。

　　慧生即將迎接二十歲的到來，不久的將來就會論及婚姻大事了。對此，撫順的丈夫信中寫到：「如果真遇到結婚這個問題，就照她本人的意思吧！旁人只需給些建議即可，我相信慧生所選的對象錯不了的，也可以由我這邊請北京的友人留意一下有無合適的人選……」

　　慧生看了這封信之後欣喜若狂的說：「父親大人真是世界上最通情達理的人了，好了不起喔！」

　　其實，即使有人來提親，慧生看也不看一眼。因為她常在嘴邊念著：「難得進了大學就要好好用功，如果中途休學，那不如一開始就不要念。」

　　其實，此刻的慧生卻因為某個男同學的另類求愛方式而煩惱不已。

　　有一天，慧生向一位來家裡玩的同學感歎地說道：「為什麼？難道男女之間不能夠有單純的友誼存在嗎？我只是因為他從別校轉來沒有朋友，加上我以為可以從他那裡看到學習院所沒有的風格，於是就對他很友善，沒想到他卻誤以為是愛情。」

　　同學建議她：「小慧，你太善良了。即使你沒有其他的意思，男人總是會擅自會錯意。何況，很多男人就是嚮往受過良好教育、有氣質、且成長經歷帶有悲劇性的女性，男人個個都是自大狂，所以你要小心哪！」

　　我本以為這只不過是這年紀的女孩子們隨便聊聊的胡言亂語，因此並不引以為意，卻萬萬沒想到，這樣的對話中隱藏了慧生的苦惱，以及重大的危機在裡面。

　　如果當時早點察覺到的話……，每當這樣想起時，便又再一次的讓我感到萬分後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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