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王妃出乎意料

出乎意料

　　一九五七年十二月四日。

　　「奶奶，我出去了。」

　　那天早上，慧生一如往常般開心的上學去了，但這卻是最後一次看見女兒的模樣，聽到女兒聲音。當時仍一點都還看不出會發生如此事態的我，一如往常的目送女兒出門。

　　只是這一天，慧生過了晚餐時間仍未回到家。

　　「是有什麼事嗎？會不會是同學的聚餐？」

　　「如果是聚餐，早上出門前她就會先說的啊！浩，她沒有打電話回來嗎？」

　　「奶奶跟外婆不要擔心，我們家的門禁是八點，姊姊一定會趕在這之前，而且還饑腸轆轆的回來啦！」

　　我們就在飯廳裡這樣你一句我一句的猜著。

　　仔細回想一下，慧生從來沒有曾不先稟報就晚歸、且不回家吃飯的記錄。也許就基於這個理由，我更應該認真的思考她為何還沒回來。但是，聽到嫮生說姊姊一定會在八點前趕回家吃飯，便讓我放了心。我相信我的女兒，心想她不至於不聯絡也不回家的。然而，過了門禁八點，卻仍不見慧生的影子。連一通聯絡的電話也沒有。我開始覺得擔心了。

　　發生了什麼事？到了這個時候都沒有任何連絡，該不會是發生了車禍？還是……我心裡一邊想著不吉利的事，一邊又趕緊打消這個怪念頭。我所指的擔心害怕會發生的事，並沒有聯想到慧生會喪命，只是擔心她被誘拐。

　　慧生會不會是被誘拐了？心中無法消除這個猜測，因而更加惶恐不安。

　　其實我這樣擔心是有原因的。之前就一直有人提醒我，有些懷著不良企圖的人在周圍盯著，所以要多加注意女兒的安全。

　　我曾經得到一個情報：有人計劃強行綁架我的女兒到中國復興清朝。也曾收過一封信上面寫著：「我們已在全日本布下秘密組織，就以澀穀附近為據點，每天跟蹤你的女兒。」遇到這些狀況，我都會告訴自己，那只是在散佈謠言而已。

　　我不願承認這些，只是為了不讓家人和慧生們擔心。其實認真一想，我的慧生和嫮生，是唯一保有清朝血統的後裔，有些危險理當無法避免。所以一直到高中畢業為止，我都讓母親或女傭陪著她們上下學。

　　不記得是哪一次，對於我再三慎重地提醒與叮嚀，慧生曾不耐地說：「真討厭！怎麼會有人要綁架小孩呢！我真希望出生在平凡的家庭，就不需擔心這些了。」

　　我只好安慰她：「我對你們感到很抱歉。但是，有些中國人無法忘記清朝，這就跟日本人無法忘記皇室是一樣的。因為曾任滿洲國皇帝的伯父並無子嗣，所以你們是這個世界上唯一擁有清朝直系血統的後代了。中國確實已經脫胎換骨，但是這並不會改變你身上流著清朝皇族的血的事實。」

　　慧生靜靜的聽著我說完，兩眼直盯著自己手腕上的靜脈，微微的點著頭說：「真是不可思議。我身上竟然流著清朝皇族的血。」

　　＊＊＊

　　我心裡擔心著女兒的安危，於是不經意的就想起慧生曾說過的這些天真的話。抬頭一看時鐘，時針已經轉向九點了。

　　因為感冒不舒服，我先回房躺著休息。但是滿腦子卻無法克制似的胡思亂想，終於再也按捺不住又起了身。

　　看著窗外正飄著濛濛細雨，一絲絲的滴落在草坪上。冰冷的冬雨，「該不該去車站等小慧？」我把額頭依靠在玻璃窗邊凝視著外頭暗黑寂靜的庭院，腦子裡不由自主的想著這些事。

　　時而傳來東橫線電車急駛過的聲音，然後又馬上恢復了原有的寂靜，雨水反射的草地上閃著冷冷的夜光。

　　一瞬間，背脊突然打了個寒噤。

　　「啊！」

　　我突然叫出了聲來。事後回想起來，也許這正是慧生命喪槍下斷絕生命的那一刻。一股不安的感覺襲擊而來，我飛快的沖到電話旁，第一個反應就是先打電話給從小對慧生就疼愛有加的麼妹。

　　「小妹，慧生有沒有到你那兒去？」

　　「她沒有來啊。慧生怎麼了？」

　　「她到現在都還沒有回家，也沒有打電話回家，我猜她會不會是到你那兒去。」

　　「沒有，而且她也沒有打電話過來。姊姊，你有沒有什麼線索？」

　　辦事機靈又充滿行動力的麼妹建議我先打電話給慧生熟識的同學，瞭解一下情況。於是我和麼妹趕緊分工合作打電話。

　　「奇怪，今天沒有聚餐啊。大家應該都回到家了才對。」

　　聽到這樣的回答，我全身突然感到一陣無力。但還是得振作起精神，再打給其他的同學。

　　「不知道耶！我想不出有什麼異樣。對了！問問大久保同學或許會有什麼線索，我有他宿舍的電話。」

　　我趕緊照著電話號碼打了過去，但是這個新星學生宿舍卻說大久保同學從四、五天前就未曾回來過。雖然後來才知道這個消息並不正確，大久保其實是在當天的晚上才失蹤的。我聽到對方的回答之後，心頭一陣慌亂，宛如溺者攀草求援似的，趕緊又打給其他的同學。

　　「大久保嗎？我不知道他在哪兒。如果是從五天前就不在的話，有可能是回老家了。他老家在青森縣，要不要打個電話確認一下？」

　　我突然全身虛脫，啪的一聲倒在椅子上。到底是怎麼了？好不容易才得到手的線索，就這麼中途斷了線……儘管如此，我是要繼續尋找，無論如何都得想辦法得到慧生的消息。

　　「怎麼辦？要不要打個電話到那個大久保同學的青森老家問問看呢？」

　　我詢問了一下家人的意見，但是他們都覺得沒這個必要。這時，任誰作夢也沒想到，慧生就是被大久保同學給帶走的。

　　「我倒是比較擔心她被誘拐了。」

　　「就是啊！浩，如果擔心她是被綁架到別的國家，是不是最好先聯絡一下可能被利用來偷渡的橫濱港或是羽田機場等呢？」

　　家人的話語之中，像是在責怪我平常不把誘拐當一回事來處理。誘拐，如果真是這樣，那麼謠言就是真的了。但是不懂這是為什麼？現在才誘拐慧生能做什麼呢？

　　「還是儘早跟警察報案比較好，都這個時間了，慧生不可能連電話都不打。」

　　想著想著，心中有如被撕裂般的疼痛。我壓抑住內心的不安，告訴大家先等到明天再做決定吧。如果明早還是沒有回來，就報警。於是便回房去了。

　　也許潛意識裡希望不幸的事越晚知道越好吧！

　　雖然在家人面前表現出堅強的模樣，回到一個人獨處的時候卻有如坐針氈。

　　「小慧，你是怎麼了？為什麼讓我這麼擔心……」

　　我在暗夜裡不斷的呼喊著。腦中浮現著慧生的嘴被堵住，擠在擁擠的船艙內不得動彈，不但受到寒風與恐懼使得整個人縮成一團、身體還不停顫抖的影像。

　　「小慧啊！拜託！快告訴我你在哪兒……？」

　　我整個人快瘋了。我全神貫注的屏氣聆聽，注意院子草坪上的石梯有沒有傳來腳步聲。然而，寂靜的院子依舊，然後我又猜想，她會不會悄悄地回到了家躲進棉被裡怕挨駡，就這樣我不知道到她房裡看了多少次，這樣等待黎明的時刻真是漫長……

　　天亮了，十二月五日。慧生終究還是沒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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