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流浪的王妃 | 上頁 下頁
與丈夫通信的日子(1)


  「哎喲,好丟臉喔!」

  慧生剛從大學入學後的第一個迎新會回來。聽說在迎新晚會上,傳閱著一張寫著「從同學中選出你未來理想中的丈夫與妻子」的紙條,結果慧生獲得理想中的妻子最高票。

  慧生笑著說:「可是我應該是最具代表性的惡妻才對啊!因為我什麼也不會。」

  她對大學裡的課程內容似乎不太滿意,並垂頭喪氣的說:「現在的課根本就只是延續從前學習院的課程而已,好無聊。」

  還好,學習院大學在戰後已開放給一般人民就讀,因此有許多來自全國各地的學生,這和慧生之前就讀的女子部的氣質完全不同,就這點而言,倒是有些新鮮感。

  有一次她說:「我在食堂看到有人一次拿了五人份的菜量,還自己一個人通通吃完呢!」另一次,她則是滿臉困擾的模樣告訴我,有兩個男生假借沒有做課堂筆記,一直纏著她借筆記本,結果卻遲遲不歸還。

  我說:「自己不能作筆記的話,就不要來念大學了啊!」慧生笑著幫腔:「就是啊!不過那些人是從東北來的,一口東北腔,一定是還不習慣大學的生活吧!」

  也許是得到父親溥傑的遺傳,慧生也是一個心地相當善良的人。小時候的她非常疼愛自己養的小白鼠,剛開始還害怕養了會被罵,所以偷偷的藏在房間裡。吃飯時就悄悄地將飯粒故意掉落在大腿上,再撿進房裡喂老鼠。不久後,那只小白鼠咬破了棉被,還在房間到處小便製造臭味,結果終於還是被家人給發現了。但是看到慧生一臉失望的模樣,大家也只好一笑置之。

  即使成了大學生,慧生這個性格仍然沒有改變。常常受人之托無法拒絕。而且似乎人緣很好。她交友廣泛,常和同學到明治神宮內苑觀賞菖蒲,或到新宿御苑遊玩、多摩川划船等。慧生會將每天所發生的事情告訴我;而她的人際關係很單純,讓我很放心,我只需在一旁靜靜的守護著她。

  放暑假的那段時間,慧生開始閱讀英國的詩詞。她喜歡濟慈(John Keats)、雪萊(Percy Bysshe Shelley)等詩人的作品,也常常念個一段給我聽。我一直記得的一首詩是濟慈在「希臘神甕賦」(「Ode on Grecian Urn」)作品中的一段:

  「Beauty is truth, truth beauty-that is all.
  Ye know on earth, and all ye need to know.」

  美即是真,真即是美。
  那是人間一切你所知,亦是所有你需知。

  ◇

  「奶奶,這首詩好優美,您明白詩中之意嗎?」

  「奶奶以前就喜歡這首詩了呢!」

  「那您讀過傷心詞帝李後主的詞嗎?」

  然後拿出了一張紙,看上面作了許多的記號,便知道一定是反復讀過數次了。

  《浪淘沙》 李後主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裡不知身是客,一餉貪歡。
  獨自莫憑闌,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

  「這個奶奶就不知道它的涵義了。」

  「我讀了這詞之後,傷心的不能自已。奶奶,這詞的意思是……」

  慧生跟我解釋了詞意之後,還說明了李後主是後唐最後一位皇帝,文藝素養精深,但是最後被俘入宋,受封為侯。

  這詞道出了亡國之君的悲傷:「簾外傳來潺潺的雨水聲,正是春意將殘的時節;雖然擁著絲綢被子,仍舊無法抵擋午夜的寒氣,在睡夢中便不會知道國已亡,只顧享受那時的帝王生活;現在一個人憑欄遠眺,面對無限的江山,讓我想起故國河山,引起無限的感傷。別時容易再見難,宛如流水落花一去不復返,祖國已滅,天上與人間已有天壤之別。」

  據說最後的一句意指著「以前的皇帝,現在成了普通人」。

  「我在伍老師那兒聽到這首詞時,感動的淚流不止。老師也悄悄的潸然淚下。」

  即使現在我都還清楚的記得慧生當時感動的模樣。

  入秋後的有一天,她找我談起那位一直不斷糾纏她的同學,近來變本加厲。我聽她的敘述,感覺上不像是個可靠的年輕人,加上外婆也警告她:「小慧,不要理他。聽你說起那個人的感覺並不好,你要明白的拒絕對方。」

  後來慧生好像拒絕了對方想要交往的請求了。

  「結果你們知道嗎?他剃了個光頭到鎌倉的圓覺寺去禪修,幾天後,心情已完全釋懷才又重返學校。原來學習院大學裡也有這種碩果僅存的怪胎呢!很好笑吧!」

  慧生忍著笑邊告訴我們事情的來龍去脈。看著她開朗的表情和報告的結果,讓我總算放下了心中的那塊大石頭。

  又有一天,慧生一臉調皮的表情對我說:「母親大人可以說是一位貞女,您一直深信有朝一日能夠和父親大人團圓,從一而終不曾放棄等待。好偉大喔!」

  聽了我都覺得害臊。我告訴她:「我以為你要跟我說什麼重要的事呢!那有人這樣調侃自己的母親的呀!」

  隨後女兒反倒一臉正經的表情說:「我真的很佩服您可以這樣遠渡重洋的嫁到陌生的滿洲國,要是我,不知有沒有這般勇氣。」

  事後回想起來,結婚當時的我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渾然忘我似的便遠渡滿洲去了。在那兒生下慧生,如今她也已經十九歲。與丈夫別離至今也已過了十二個年頭,認真一算,我也年過四十了。我每天都掛念、並思盼著能夠早日和丈夫重逢,過著一家四口團圓的日子。

  就在慧生即將結束大學一年級生活的同時,我們聽到一個傳言的消息,丈夫可能會被釋放,這令我心生雀躍。他的來信中寫著:

  「可能不久之後我便可以重獲自由了。浩,希望你能做好隨時回國的準備,至於慧生,也許讓她一直待在日本到大學畢業為止比較好。」

  令人引頸期盼的釋放日終於到來了,全家人都因此而感到雀躍不已。

  然而,不久之後我們才知道是空歡喜一場,原來獲得釋放的人是三格格的夫婿潤麒先生與伍格格的夫婿萬嘉熙先生。我的丈夫溥傑則依然被拘留在撫順的收容所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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