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王妃通化事件

通化事件(1)

　　我們所搭乘的卡車離開天寒地凍的長白山來到通化的街道，已是第三天的傍晚了。卡車駛進市中心時，看見一位持槍的衛兵擋在入口處的建築物前，我們停下了車，這時取代引擎聲的是一片深沉的寂靜。

　　（糟了！被發現了……）

　　我察覺到這是八路軍的公安局，當我被告知要搭卡車去通化時就應該發覺到了，但為時已晚。我們被押到公安局二樓的房間裡。局長是一位二十四、五歲左右的年輕男子，據說他從滿洲國時代的警察學校畢業後，便進入法務院工作，態度親切的局長在那一天晚上只例行檢查了一下我們的行李而已。

　　隔天一早，公安局的人拿了紙筆要我填寫履歷單，然後我們一個一個被叫到別的房間，接受女警官的搜身檢查，從頭髮到嘴巴裡面，都被仔仔細細的徹底檢查。負責帶頭指揮的副局長，與看起來和善可親的局長相反，是一個眼神銳利、徹頭徹尾延安出身的共產黨軍人。我們被告知已經被八路軍的公安局正式逮捕了。

　　軟禁的日子中，我們所受的待遇和局長相同，白米飯加上兩三道菜及一碗湯。一般的局員是配給一桶高粱米和一菜一湯。在這兒除了不能外出之外，其他並沒有什麼不自由的地方。局員裡面也有日裔人士，他們的家人為我們準備了些點心，還送給嫮生三月人偶（譯注：三月三日人偶祭時裝飾用的人偶）。

　　想洗澡時，他們馬上就帶我們到樓下的浴室，在途中，我看見用鐵框架圍起來的拘留所，裡面有很多人。我從局員那兒偷偷的得知，先前那些跟隨福貴人而被強行押走的愛新覺羅家的學生們也在這裡面，而貴人和女官則可能被帶到八路軍司令部了。

　　即使是在這樣的拘留日子裡，六歲的嫮生並不感到無聊，她馬上就和局員們打成一片。局員們還帶她到外頭、或是到別的房裡去玩。她是很討人喜歡的孩子，局員們有九成都是滿洲警察學校畢業的，日語很流利。

　　「不要擔心。萬一國民黨軍打過來，我們會帶著你們一起逃……」

　　局員雖然都隸屬於八路軍公安局，但是嘴裡卻常常如此的說著。有的局員甚至很肯定的說，他們大都不是心甘情願相信共產黨軍才加入的，而是為了活下去，迫不得已才加入。

　　街上常看到行軍的朝鮮人部隊，我想他們或許也是因為生存問題才加入八路軍。

　　我伸長脖子探向窗外，看到穿戴著舊日本軍軍服與裝備的朝鮮人部隊高唱著日本軍歌：「代天行義，忠勇無雙的我軍……」他們肩上扛著刻著菊花徽章的舊日本軍三八步槍，令我覺得萬分痛心。

　　在通化被拘留的日子就並沒有維持很長的時間。當時一部份的關東軍殘存部隊與國民黨軍企圖連手奪回通化，因此，發生許多住在通化的日本人被八路軍殺害的悲劇。這就是有名的通化事件。

　　二月三日，正值農曆新年期間，在春天漸露端倪、風和日麗的大街上，人們悠閒的玩高蹺舞作樂，小孩們沉迷於放風箏之中。

　　我和嫮生兩人從二樓眺望著窗外這幅閒靜的光景，局長剛好從正下方通過，他跟我們打暗號說等一下帶我們去玩，然後就外出去了。

　　就在這之後，嫮生突然大聲叫嚷。原來她大聲喊著在大栗子時，被強行帶走的女僕的名字。我急忙摀住她的嘴，幸好沒有被局長聽到。仔細一瞧，我發現原來那個女僕就站在馬路中央。她也很驚訝的看著我，向我使眼色。我趕快把替他們保管的錢從窗戶丟下。她拾起來時也注意到了這裡是公安局的地盤，於是二話不說，慌慌張張的離開了。

　　到了晚上八點左右，局長來到我們房裡，抱起嫮生貼貼臉頰，並邀我一起去看電影。我擔心會被宮內府的人看到，所以就藉口外頭天氣寒冷加以婉拒。但是局長叫我別擔心，他會替我準備毛皮衣。面對他執意的邀請，我只好說：「謝謝您的好意。但是出門麻煩，嫮生不在我又會寂寞，今晚就暫且先不出門了。」明白的拒絕了他。

　　局長笑了笑便走了出去。接著這回又派了局員拿了一件高級的毛皮大衣進來，說局長在玄關等著。

　　「我們受託必須照顧溥傑夫人，您將她帶出門的話，我們無法擔待這個責任，請不要這麼做。」

　　同房裡的人再三的請求拜託，他們感覺局長可能別有居心。

　　局長終於好像放棄了，還準備了二十幾盤的年菜與酒派人端到房裡來。後來我才知道，局長對於當天的事件略有所聞，他心中盤算著如果帶著我和嫮生一起外出，自己就不會遭受到日本人的危害。

　　沉寂的深夜裡，突然的槍聲大作，劃破了寧靜的夜空。我慌張的跳了起來，扭開電燈開關，卻像停電一樣沒法點亮。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屏住氣息。忽然聽見一陣淩亂的腳步聲，同時也看見一個男人跑進房內。

　　「誰？」

　　我用中文問他，但是沒有回應。再了問一次，對方回答說：「國民黨。」運用日語大聲怒叫：「快給我點上蠟燭！」我從他的口音聽出他是日本人，於是急忙跟他表示：「這裡是皇后的居所。」對方大叫：「我是打頭陣的中山，我來救您的。」接著便往樓下沖去。樓下傳來淒厲的槍響，我從窗內向外窺視，日本軍人混亂成一片、鮮血染紅了軍刀；武器被搬出了屋外……

　　「放走所有的政治犯！」

　　現場揚起一陣叫囂。我偷偷的窺視樓下，發覺八路軍的公安員們被軍刀押著並被迫打開拘留所的門。隨即又聽到兩三個軍人跑上樓來的腳步聲。

　　「一會兒工藤憲兵應該就會被救出來了。在離這兒兩三間屋子遠的地方，兩位女僕已經為您熱好洗澡水，一切準備妥當。請您和皇后至樓下等候。」

　　我靠到窗邊一看，樓下正開始了與八路軍的激烈對戰。我想了想，可能是那位女僕去通知他們這個地方。因為工藤原本是宮內府的憲兵，他曾在大栗子時期遞來上頭寫著「馬上前來迎救」的字條給我。

　　激烈的槍聲不斷，公安局員們一臉慘白的神色飛奔進我的房內。「請救救我們，帶我們一起逃吧！」

　　我們和抱起皇后的宮內府人員一起跑下樓梯。我以為公安局已經完全落入日本軍的手中，沒想到才下到兩三階樓梯，就聽到機關槍猛烈的射擊聲，窗戶玻璃被震破掉落，厚厚的水泥壁也成粉狀剝落飛散一地。

　　「危險！快躲進房內！」

　　我們嚇了一跳，馬上又折回屋內。身體靠著牆壁用棉被蓋住不敢呼吸。結果發現剛剛請求我們帶他們一起逃的年輕局員們，此刻整個人撲倒在棉被上保護著我們。

　　皇后一直躺在沙發上。我怕她冷，而且有危險，想向前去幫她蓋上被子，但是子彈不斷的從窗外飛進來，讓我甚至不敢抬起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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