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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執教北大 第二章 北大講臺上的冬烘先生(3)


  民國七年,華方二十五歲的梁漱溟在北大教授中國哲學時,對教員休息室裡的辜鴻銘就有很深的印象。他回憶說:偶然一天相遇于教員休息室內。此老身量高於我,著舊式衣帽,老氣橫秋。彼時我本只二十五,而此老則大約七十上下了。因當時南北爭戰,禍國禍民,我寫了《吾曹不出奈蒼生何》,主張組織國民息兵會的小冊子,各處散發,亦散放一些在教員休息室案上。老先生隨手取來大略一看,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有心哉!」他既不對我說話,而我少年氣傲,亦不向他請教。今日思之,不免歉然。

  辜鴻銘在北京大學,真可謂是臥龍深隱,杜門謝客一般,從不主動訪友,偶露一鱗半爪,亦足以讓人深思不已。特別是他的奇言奇行,也許可以算是奇人群集的北大之首了。在當時北京大學少有的文科教材討論會上,就有過驚人言論。

  據同在北京大學文科執教的周作人回憶,是這樣的——有一次是北大開文科教授討論會,討論功課,各人紛紛發言,蔡元培校長也站起來準備說話,辜鴻銘一眼看見首先大聲說道:「現在請大家聽校長的吩咐!」

  這是他原來的語氣,他的精神也就充分的表現在裡面了。

  辜鴻銘當時面對文科教授,作如此驚人之語,其語氣,聲調,表情無一不表明他的傳統和守舊心態。想必當時說完此話後,此公大為洋洋自得,精氣神十足的模樣,仿佛庖丁解牛,牛解完之後,善刀而藏之,為之四顧,為之躊躇滿志。但也可以看出辜鴻銘對蔡元培的欽佩,特別是在五四運動中,更是表露無遺。

  1919年1月18日,第一次世界大戰硝煙散盡,戰勝的協約國在巴黎凡爾賽宮正式召開和會。解決善後問題。在和談桌上,中國無疑是一道精美的大菜,只是商議如何動用刀和叉了。

  早在1917年,西洋人正在戰場上拼得你死我活,血肉橫飛。西洋人大肆活動的中國也成了一個拼搏的大舞臺,誰都想借這場戰爭從對手手中撈到在中國佔有的好處,把中國當成一隻待宰的肥羊。日本人盯住山東半島;英國人呢?要看守好兜裡裝著的長江流域的利益;法人國對西南早已是心癢難熬,直吞唾液。唾沫星子已濺到了西南地面;德國人當然還在盤算消化山東半島,不容日本人窺視;俄國人已經疲了、困了,但何嘗睡著,此時照說已是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了。國家終究是國家。只有美國人遲了一步,席位已經占光,不過他倒想每個盤子里弄點,利益均沾嘛。

  菜板上的中國卻正自鬧哄哄紛爭不已,不管別人的屠刀從哪個部位割下,大小軍閥都想先養肥自己再說。一會兒袁世凱,一會兒黎元洪,一會兒張勳,亂哄哄你方唱罷他登場,不知道還有國土、國民。這會兒該段祺瑞登場了,正式對德宣戰。私下裡日本美國互相妥協,美國承認日本在中國吃到的好菜,日本承認美國可以到處沾光,熱熱鬧鬧的中國就這樣被投進一鍋新鮮熱辣的油中去了。

  潛心向壁的辜鴻銘立即發表了篇《義利辯》,警告段祺瑞這種自投羅網的做法——我與德邦交素睦,初無深仇夙怨,又無航行西方商船(按:當時參戰藉口是德國的無限制潛艇戰),足以受德艇之攻擊。顧動於戰役之利,受協約國之勸告遽加入戰團與之為敵,使戰禍益延長而不可遏,證以君子之道,得為武乎,今人動言國際法,不復知有君子之道……

  西人動欲教我以國際法,不知我國自孔子以來自有真實切用之國際法在。其言日:以禮讓為國。又曰:師出必以名。今我出師抗德,其名安在?徒為協約所牽率投入漩渦,此後無魘之慎,應擔之責任,無可逃免,稍或不慎,越俎代庖者立至,恐歐戰未畢,而我已不國矣。

  孔子日:君子喻于義,小人喻於利。竊謂以小人之道謀國,雖強不久,以君子之道治國,雖弱不亡。我國此時欲決大計定大猷,先必審將為君子之國乎?抑將為小人之國乎?誠欲為君子之國惟當勤修內政,加意人才,登用俊良,廓清積弊,使一切措施厘然當于人心。在朝在野人人知禮讓而重道德,對於外交一衷於義至當而無所偏袒。不此之務,而溺惑於貪利小人之言,冒恥詭隨,妄希此戰後權操不我之利,斯益去亡不遠矣。

  辜鴻銘一番懇切言辭,不免有些書生氣十足,但卻也切中時弊,現在該是應驗的時候了。戰勝了的協約國,坐在談判桌前,舉起餐刀,他們要分食中國這只肥羊了。現在分食正好,剛從油鍋中撈出,熱氣騰騰的,趁熱的拿來,趁熱的吃下,正好醫治戰爭中積下的癆症,正好治日本人站在一旁的饞病。在巴黎和會上,中國作為戰勝國之一,充滿著幻想,希望收回各國在華特權和德國在山東的權益。中國代表提出要求列強廢棄在華勢力範圍,撤退外國軍隊,歸還租借地,租界等七項希望,還提出取消1915年的中日協約。

  然而,這次和會完全是美、日、英、法、意等國控制了的,他們已騰出戰場,菜板已空,正好把中國這條剛出鍋的羊扔到上面,拒絕討論中國代表的要求。隨之中國代表又提出把戰前德國在山東強佔的各種特權歸還中國,但日本在美、英、法等的默許、慫恿下,蠻橫地硬要把德國盤子上的山東權益吃下去,和約竟規定日本全部接收德國在山東半島的特權。中國失敗已成定局,中國註定還要繼續填飽帝國主義者的肚皮。

  消息傳到北京,熱切希望祖國富強、滿腔愛國的青年學生們憤怒了,五月四日,三千多愛國學生集合天安門,憤怒呼出了中華民族流血的聲音——中國的土地可以征服而不可以斷送!

  中國的人民可以殺戮而不可以低頭!

  國亡了!同胞們起來呀!

  愛國的學生們的一腔熱血又有什麼用呢?沒有用的。如今是軍事專家諸公的天下,他們有的是槍炮,政府諸公個個都能爭官做,官做好了,洋樓起來了,小老婆有了,金銀珠寶還會少嗎?國家、民族早已是九霄雲外的東西了。辜鴻銘不是說過嗎,官而劣則商,商而劣則官,但如今他已不愛說當權者諸公了,他已稱自己為冬烘先生。

  五月八日,蔡元培為當局諸公的無恥所激怒,深感事不可為,提出辭職,並留給北大師生一個啟事——我倦矣!殺君馬者道旁兒也。民亦勞止,訖可小休。我欲小休矣。北京大學校長之職已正式辭去,其他向有關係之各學校各集會,自五月九日起,一切脫離關係,特此聲明,唯知我者諒之。

  蔡元培的辭職,引起了一場軒然大波,成為軍閥政府與學生運動鬥爭的又一個焦點。軍閥政府愚魯頑鈍,不為所動。六月三日,派兵鎮壓學生運動,一時雙方僵持難下。教授們紛紛提出辭職。六月五日,北大教授在紅樓第二層臨街的一間教室內召開臨時會議,主要為了應付事件,特別是挽留蔡元培校長,許多教授紛紛發言,一致希望挽留蔡元培校長。但對怎樣挽留、一時說不出個結果。正在商議的時候,辜鴻銘也站了起來,走上講臺,表示應該挽留校長,他說:「校長是我們學校皇帝,所以非挽留不可。」

  當時堅決主張反封建的陳獨秀、胡適、錢玄同、劉半農等均在座,但因他是堅持挽留蔡元培校長的,也就沒有人站出來和他抬杠了。

  辜鴻銘對蔡元培極力推崇,常在課堂上告訴學生:「現在,中國只有兩個好人。一個是蔡元培先生,一個就是我。我不跟他同進退,好人不是就陷入孤掌難鳴的絕境了嗎?好人是有原則的。蔡先生點了翰林之後不肯做官就去革命,到現在還是革命。我呢?自從跟張文襄做了前清的官以後,到現在還是保皇。」

  他對自己的堅持保守主義感到自豪,但他也對蔡元培的堅持革命無比佩服,看來冬烘先生是很強調一個有始有終的信念,不隨風亂轉,口是心非,這也是辜鴻銘率直真誠感人的地方。可惜,這個世界似乎越來越不喜歡,不容忍真誠的人了,他的寂寞可以為證。

  而蔡元培的肚量胸懷,正使辜鴻銘這位自認趕不上潮流的冬烘先生能執教北大,他的傲慢、清高、自尊、怪癖也只有蔡元培先生能容納得了。據說陳獨秀很不服氣,說:「辜鴻銘上課,帶一童僕為他裝煙倒茶,他坐在靠椅上,辮子拖著,慢吞吞地上課,一會吸煙,一會喝茶……,蔡元培能容忍他擺架子,玩臭格,居然一點也不生氣。」

  最後,軍閥政府迫于壓力,六月十日,終於滿足了學生們的要求,拒絕在巴黎和約上簽定,挽留蔡元培。七月九日,蔡元培致電全國學聯、北京學聯和北京大學學生會,表示放棄辭職。九月十二日,蔡元培回到北京大學,北京大學又恢復了正常。

  辜鴻銘也出現在講臺上,繼續講英文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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