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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執教北大 第一章 椿樹胡同的冬烘先生(5)


  當辜鴻銘天馬行空,信口開合,談到那些剛從洋大學畢業的留學生們,他們用褻瀆神明的手撕下世界上最古老的文化時,他不禁怒火中燒。

  「啊你,你可知道你們在幹什麼嗎?你們自以為勝我們一籌,理由何在?你們在藝術上還是在文學上比我們高明呢?我們的思想家不及你們的深刻麼?我們的文明不及你們的精緻?不及你們複雜?不及你們典雅麼?嚇,還在你們住山洞、裹獸皮的時候,我們就是有教養的民族了。

  「你們可知道,我們做過世界上絕無僅有的試驗?我們以智慧而不是武力來統治這個偉大的國家。而一連幾個世紀以來,我們都成功了。那麼白種人何以輕視黃種人呢?要不要我告訴你?因為白種人發明了機關槍,那是你們的優點。我們是赤手空拳的群眾,你們能完全毀滅我們。你們打破了我們的哲學家的夢,你們以為世界可以用法律和秩序來統治。現在你們正把這種秘訣傳授給我們的青年。你們把可惡的發明強加到別人頭上。你們不知道我們有機械方面的天才嗎?你們不曉得在這個國家,有四萬萬世界上最務實最勤懇的百姓嗎?你們以為我們要花很長時間才學得會嗎?當黃種人和白種人一樣會造槍枝,而且像白人一樣瞄準射擊,你們的優勢還算得了什麼?你們喜歡機關槍,必將受到機關槍審判。」

  辜鴻銘正興致勃勃地說著,毛姆愣神聽著,突然一個小姑娘悄悄走了進來,挨近辜鴻銘身旁,用好奇的眼睛盯著這位客人。辜鴻銘告訴毛姆,這是他最小的女兒娜娃。他擁過小女兒,憐愛地吻了一下,一邊低聲逗了她幾句。姑娘身穿黑外衣,下穿齊腳踝的黑褲子,背後有根長辮,她出生于革命成功、皇帝遜位的那天。辜鴻銘說:「我想,她是迎來新時代的使者,是這老大帝國覆亡的末了一朵花兒。」他從書桌的抽屜裡取出幾枚銅錢,給娜娃,讓她到外面去玩。他手拿辮子,說:「你瞧,我留辮子,這是個象徵,我是老大中華最後一個代表。」

  現在,他情緒平靜下來,語氣緩和了,慢慢談著,整個人窩在椅子上,仿佛神思已飛上天際,半是明白半是恍惚地講述著偉大的孔子,以及孔子所處的時代。那時哲學家們在悠長的歲月裡,帶著他們的門生如何到處周遊列國,如何教誨那些賢明之士。有的封候拜相,榮寵無比。

  辜鴻銘以他的博學、雄辯的口才和心嚮往之的態度,敘述著那哲人並出、雄傑征逐的時代。毛姆看著他這種深深沉迷的神色,感歎不已,他心中自言自語:「看來,他多少是個可憐的角色。他深感自己有治國之才,但沒有能撈個王朝的一官半職,生不逢時啊!他一心想把自己極為豐富的學識給他心靈所渴望的大批學生,但前來請教的僅寥寥幾人。」

  毛姆深深為這位生活在潮流之外的神話人物歎息,辜鴻銘卻只顧滔滔不絕自說自話,甚至毛姆覺得該告辭了,小心地暗示了一兩次,辜鴻銘也不肯放他走。他好不容易才得個能安安穩穩聽他吹牛的人,豈能輕意放走?

  最後,毛姆覺得實在該走了,站起身來,辜鴻銘握住他的手,說:「別忙,我想送件東西給你,作為你訪問中國最後一位哲學家的紀念。可我是個窮人,送你什麼好呢?」

  「辜先生,這次訪問的記憶。對我來說已是件無價厚禮了。」

  辜鴻銘笑了。他決定了的事情,是改變不了的。他說:「在當今這個退化的時代,人人都很健忘,我想送你件實物。什麼實物呢?」看著他友好而又為難的神色,毛姆靈機一動:「送我一件墨寶吧!」

  辜鴻銘當即坐到桌前,拿出宣紙,鋪到桌上,倒些水在硯上,用墨磨了磨,然後提起筆來,寫起他那一手拖三掉五、歪歪扭扭的書法大作來。

  毛姆卻突然一笑,憶起了他聽說的關於辜鴻銘的軼事,這位老人總愛到那些群鶯密集、鶯歌燕舞的花街柳巷尋歡作樂,也許研究人生的人對此不過淡然置之。哲學家們往往在書齋裡精心結構理論,對自己間接瞭解的人生得出結論。如果他們能身歷常人生活的種種,那他們的著作必將有一種較為確定的意義。毛姆覺得該用寬厚的態度,看待辜鴻銘這樣的人在幽僻之處狎妓調情的行為,也許他只是要解釋人類最不可思議的幻覺而已。

  毛姆思緒飄飄,浮想聯翩之際,辜鴻銘已揮灑完畢,在紙上灑了些灰吸幹墨水,站起身來。毛姆及時請教:「你寫的是什麼內容?」

  辜鴻銘眼中似乎閃過一絲惡意的目光。

  「恕我冒昧,送你小詩兩首。」

  「沒想到你還是位詩人。」

  「中國遠古時候,還不開化時,凡是有文化的人都能寫出至少是雅致的詩。」毛姆看著上面的中國字,仿佛是一整幅悅目的圖案。

  「你能翻譯出來,讓我知道寫的是什麼嗎?」

  「做個背叛者?啊,不,你總不至於指望我背叛自己吧。還是去找一個你的英國朋友。那些自命為對中國瞭解最多的人往往卻一無所知,不過你至少能得知其間大意。」

  毛姆向他告辭。他彬彬有禮地送毛姆出來。

  後來毛姆找個機會,把詩交給一個漢學家,當他看到譯文時,不免有些驚訝,詩的譯文是這樣的:

  當初你不愛我,你的聲音甜蜜,你的眼波含笑,你的纖手柔荑。

  後來我愛你了,你的聲音悲切,雙手令人痛惜,愛情蝕了魅力。

  好不令人悲戚。

  企望歲月飛逝,好讓你快失去,你眸子的光澤,你肌膚的桃花,連同你青春的全部殘酷嬌豔。

  那時只我愛你,你也終會願意。

  當歲月已流逝,而你也失去了你眼眸的光澤,你肌膚的桃色,青春銷魂嬌豔。唉唉,我不愛你不在乎你心願。

  毛姆離去後的第二年,1921年春,日本著名作家芥川龍之介受新聞社派遣,到中國遊歷,采寫新聞時事。辜鴻銘引起了他的興趣。

  【芥川龍之介(1892~1927)別號柳川隆之介、澄江堂主人,日本著名作家,創作上有懷疑主義和唯美主義色彩,後因精神苦悶於1927年自殺。】

  芥川龍之介首先到達上海,拜訪了章炳麟先生。他發覺:章炳麟氏的書齋裡,不知因了甚麼趣味,有一個剝制的大鱷魚爬著也似地懸在壁上。那填滿了書籍的書齋,冷得真是所謂澈骨,四圍都是磚壁,既無地毯,也無火爐。坐的不用說是那沒有墊褥的四方的紫檀椅子。並且那時我所著的還是薄的嗶嘰洋服,坐在那樣的書齋裡面而不受感冒,至今想起,還以為是奇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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