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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執教北大 第一章 椿樹胡同的冬烘先生(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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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樣的清冷中,芥川龍之介聽著章炳麟的雄辯,竟然忘了吸煙。自命為帝王師的章太炎(章炳麟號太炎)對時下中國時局大發議論。最後,芥川龍之介冷得羡慕起牆上的鱷魚,希望這鱷魚憐憫他,憐憫這樣活著的他了。 從章炳麟先生冰冷的書房中跳出來後,芥川龍之介長長出了口氣,卻在腦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久,在一次宴會上,上海的一位英國人聽說芥川龍之介下一步是到北京,握著他的手說:「不去看紫禁城也不要緊,不可不去一見辜鴻銘啊!到那裡,保准你會有不同的感受。」 芥川龍之介一到北京,在日本駐北京報社一打聽,原來都知道大名鼎鼎的辜鴻銘,而且此人特健談好客,一些軼聞逸事從那些人口中冒出,更堅定了芥川龍之介拜訪辜鴻銘之心。芥川龍之介就下榻在離辜鴻銘住宅不遠的東單牌樓一方的旅館,次日即步行前往,很容易就找到了椿樹胡同辜鴻銘住宅。 劉二將他引入一間屋子,這間屋子在他眼裡,卻又與毛姆的觀感完全不同,也許他是日本人,更容易理解中國人的情趣吧。在他看來,這間屋子,也不同于章炳麟那間高處不勝寒的書房,這是一間壁間懸掛著碑版、地上鋪著地毯的廳堂。看上去雖然似乎是有臭蟲的地方,亂七八糟的,卻不失為瀟灑可愛的屋子。 不到一分鐘,辜鴻銘推門而入,用英語給他打招呼:「來得好,請坐。」 這時天氣已經轉暖,辜鴻銘穿著一件白色長褂子,一派輕鬆模樣。可能是呆在家裡吧,頭上沒戴瓜皮小帽,頭上拖條灰白色的辮子。芥川龍之介覺得他的面孔很奇特,鼻子短短的,整個面孔看上去就像一隻張開雙翼的大蝙蝠。辜鴻銘坐下後,遞一支煙與芥川龍之介,自己點上一支,猛吸一口。見芥川龍之介穿著一身中國服,便說:「你不著洋服,難得。只可惜沒有辮子。」 芥川龍之介聽他這一說,大為驚奇,心下裡有了幾分明白他的奇異,靜聽辜鴻銘繼續談著,手操著鉛筆在桌上鋪的紙上寫著漢字,一邊口若懸河地操著英語。高談闊論,不太懂中文的介川龍之介這下可以不用翻譯了,他的那些日本同胞也早告訴過他,他身邊本也沒有帶翻譯。 就這麼談了大約三十分鐘,辜鴻銘的小女兒娜娃走了進來,辜鴻銘把手放到小姑娘的肩頭,告訴她:「這位客人,遠從日本而來,你可以唱一首日本歌給他聽。因為他不懂漢語。我看就唱伊呂波歌(日本四十七字母集成的歌)吧,這是你很熟的。」於是娜娃羞羞地張開小口(這時她只有十餘歲),唱了起來。辜鴻銘滿意地微笑著,芥川龍之介卻有幾分感傷,他本就是位容易感傷的青年,像日後的川端康成,有一副敏銳而又易於感傷的心靈,不幸卻自殺了。娜娃唱完後隨即離去。 辜鴻銘轉而給芥川龍之介討論起時局來,一會兒段祺瑞,一會兒吳佩孚,一會兒托爾斯泰。罵,罵得體無完膚;贊,贊得絕無僅有,態度鮮明,言辭激烈。海闊天空,神思飛揚,意氣昂昂,眼睛更是明亮,真正其目如炬,臉孔愈像蝙蝠了。到此時,芥川龍之介不由得不信上海那位英國人的話了。真是聞名不如見面,見面更勝聞名,比見章炳麟,又是另一番滋味,熱熱鬧鬧,濃濃烈烈。他禁不住問辜鴻銘:「先生對時事如此慨歎,為何又不願過問時事?也許這對時局會有所幫助吧!」 辜鴻銘急急地回答說:「現在中國,政治上不幸已墮落,廉恥全無,不正公行,或比清末還要更甚。至於學術,尤其沉滯。我老矣,時不可為,歸去來。」 芥川龍之介沒聽明白他這麼急急一陣回答,重複著說:「再出去試試,如何?」 辜鴻銘憤憤以手中鉛筆在紙上大書著,口中大聲念道「老,老,老,老,……」 芥川龍之介告辭出來,回東單牌樓旅館的路上,微風輕拂,斜陽照到他那身中國服上,仿佛給鍍上一層淡黃而短暫的光芒。辜鴻銘那張蝙蝠似的臉,又晃動在他的眼前,久久不去。當要轉上東四大街時,回過頭來,望著辜鴻銘的宅院,一個念頭冒了出來:「先生,幸勿見責!我在代先生歎老之前,還是先讚美年少有為的自己的幸福!」 1924年,與辜鴻銘同時提名而最終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泰戈爾,懷著對旅行使節般的著了魔的激情,到處周遊,決定到中國旅遊。 【泰戈爾(1861~1941)印度作家、詩人和社會活動家。生於地主家庭。曾留學英國。1921年創辦國際大學。用孟加拉文寫作,一生創作豐富。對殖民地印度的下層人民悲慘生活和婦女處境深表同情,抨擊封建種姓制度。風格清新,具有民族風格,帶著濃郁的神秘色彩和感傷之情。創作的《人民的意志》,1950年被定為印度國歌。1913年獲諾貝爾文學獎。】 最後一位佛徒帶著釋迦牟尼的慈愛與和平到中國一事,已過去了千年。千年人世阻隔,使兩國陌生起來。泰戈爾夢想著恢復兩國之間的古老文化傳統的聯繫,這種聯繫已中斷了如此之久。正巧接到了中國講學社社長梁啟超的邀請,1924年四泰戈爾及其隨行人員踏上了中國大地,受到了梁啟超等的熱烈歡迎。泰戈爾開始了他的中國之行,風度翩翩、幽默和富於想像力的青年詩人徐志摩一直陪著他,充當譯員。這兩人一起暢談他們在英國所欣賞的那些詩人的作品以及世界文壇的狀況……二人之間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誼,一直到徐志摩不幸遇難。 泰戈爾每到一地,總作大量的即興演講,詩人以他的激情,歌頌著亞洲,他說:「多少世紀以來,貿易、軍事和其他行業的客人,不斷來到你們這兒。但在這之前,你們從來沒有考慮過邀請任何人。你們不是賞識我個人的品格,而是把敬意奉獻給新時代的春天……請允許我同你們一起,對你們這個國家的覺醒寄予希望,並能參加你們歡慶勝利的節日。……我想用自己那顆對你們和亞洲偉大的未來充滿希望的心,贏得你們的心。當你們的國家為著未來的前途站立起來,表達自己民族的精神,我們大家將分享那未來前途的歡快。」 這位為亞洲呼喊,為亞洲描繪希望的詩人卻不易被中國人理解。正在進行著激烈的新文化運動的中國人,把他看成一位頌古的人物,是西方文明_的敵人,或者說科學思想和物質進步的反對者。此時正期望著能在物質進步賽程中超過日本的中國青年,對泰戈爾的中國之行表示憤怒。他們總想抵制他的演說,後來因為他力主用人民的口語作為文學表達的工具才得到諒解。 在這種情形下,泰戈爾決定拜訪辜鴻銘。兩位為亞洲呼喊的哲人坐到一起。在西方人看來,這兩位是東方文化的代表,一位背負著悠久的印度文明,一位背後站著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孟子。兩人都是一身地道的本土服飾,卻都深通西學,向西方人宣傳本民族文化,為亞洲呼喊。 泰戈爾滿頭銀髮,一部濃密的須髯覆蓋了面孔的下半部分,深邃的眼中是詩人清澈多夢的眸子。他的夢仿佛來自大自然,來自森林。身上一襲長袍,一派哲人風範。睾鴻銘特意換上一身乾淨服飾,著一件棗紅寧綢長外套天清大袖方馬褂;頭上一頂紅結黑緞平頂小帽,綴一顆祖母綠;腳踏一雙雙梁平底布鞋。一頭灰白的頭髮,細細地雜著紅絲線辮起來,唇上頦下幾綹長須,目光炯炯。手扶一支拐杖,他的智慧仿佛來自於中國千年的古卷,浩瀚的經籍。 談話中,泰戈爾強調:「如果真理從西方來,我們應該接受它,毫不遲疑地讚揚它。如果我們不接受它,我們的文明將是片面的、停滯的。科學給我們理智力量,它使我們具有能夠獲得自身思想價值的積極意識的能力。為了從垂死的傳統習慣的黑暗中走出來,我們十分需要這種探索。我們應當懷著感激的心情轉向西方活生生的心靈,而不應該煽起反對它的仇恨傾向。此外,西方人也需要我們的幫助,今天我們彼此的命運應是息息相關的。我們應該努力,不通過我們低劣的東西,而通過我們優秀的東西,戰勝西方的心靈;不用仇恨和復仇態度對待他們,而用友善和相互尊敬的感情去對待他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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