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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執教北大 第一章 椿樹胡同的冬烘先生(3)


  1906年底。德國的《新自由報》和法國的《歐羅巴郵報》先後登載了這封信,所加題目是《給一位中國人的信》。看來,信中,托爾斯泰特別強調道德的主張與辜鴻銘是頗有相似的地方,辜鴻銘肯定是頗能接受託翁的思想的。到1908年8月28日,托爾斯泰八十大壽,正在上海的辜鴻銘以中國文藝界代表名義,撰寫中英文祝壽文,通電祝壽。其祝壽文如下:

  今日我與同人會集恭祝篤斯堆(即托爾斯泰)八秩壽辰,竊維先生當代文章泰斗,以一片丹忱,維持世道人心。欲使天下歸於正道,欽佩曷深。蓋自偽學亂世,芻狗天下,致使天下之人汩沒本真,無以率性而見道。惟先生學有心得,直溯真源,祛痼習而正人心,非所謂「人能宏道,非道宏人」者歟?至若泰西各國宗教,遞相傳衍,愈失其真,非特無以為教,且足以阻遏人心向善之機。今欲使天下返本歸真,複其原性,必先開民智,以祛其舊染之痼習,庶幾偽學去,真學存,天下因登仁壽之域焉。今天下所崇高者,勢力耳,不知道之所在,不分貴賤,無有強弱,莫不以德性學術為匯歸。今者與會同人,國非一國,顧皆沿太平洋岸而居,顧名思義,本期永保太平;孰知今日各國,專以勢務相傾,競爭不已,匪特戕賊民生,其競也,必至互相殘殺,民無噍類。故欲救今日之亂,舍先生之學之道,其誰與歸?今之所謂宗教,如耶、如儒、如釋、如道,靡不有真理存乎?惟是瑕瑜互見,不免大醇小疵;各國講學同人,如能采其精英,去其蕪雜,統一天下之宗教,然後會極歸極,天下一家,此真千載一時之會也。同人不敏,有厚望焉,是為祝。

  看來,托爾斯泰與辜鴻銘大有惺惺相惜之意。托翁穿著,常是粗布衣衫,與一般俄國農民無異,混同於一般的俄國百姓之中。辜鴻銘呢?則有些不同流俗,一身辜記服裝,不似托翁渾樸,倒有些遊戲風塵色彩。這卻無損於他們二人在中國問題上的一致。兩人都有主張中國文明救世的傾向。特別是托翁對中國的幻想,也許是沒有實現而存期望更高,對中國有一種霧中看花的感覺,早在1891年10月25日他寫給彼得堡一名出版商的信中,回答出版商問他什麼書對他影響最大、印象最深時,嚴肅認真地列了五十餘種書,分別說明在他一生的五個時期的影響,並注明影響的程度。而在五十——六十三歲這段時間,列舉了十一種,其中有兩種是中國古代著作,一種是《孔子和孟子》,下注他的印象和對他的影響:「極深刻。」另一種是《老子》,下注明:「深刻。」很可能是這兩部書,溝通了他與辜鴻銘的思想。

  托翁對中國不切實際的幻想,也許正是他本身理想世界的依託。他遠沒有像哲學家羅素到中國後體悟到的那種結論,一個自私的民族如果加愚昧和殘忍,結果會很悲哀。到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的中國,原本忍唇負重,不,原本是因為不得不忍辱負重才忍辱負重的民族,變得何等令人吃驚!變著法子損人、辱人、整人。然而怪不得托翁,托翁與辜鴻銘也許太天真太幼稚。然而這種天真與幼稚卻是太難能可貴了。人類早已投奔金錢太快,無暇去尋思前路如何!托翁之所以偉大,就在他能以一己癡念,為人類描繪理想的性靈,在灰暗的人世靈魂輝耀一顆明星。臨逝前,托爾斯泰也未忘記他給辜鴻銘寫的這封信,有人稱道其生平著述,托爾斯泰答言:「此皆不足道。餘以為最有價值者,複中國人某一書而已。」

  言下對他給辜鴻銘這封牢騷滿腹的長信,追懷不已。看來他是在信中刻意要與辜鴻銘闡發他輝煌的中國夢想的。而辜鴻銘在祝壽文中也稱述其意,大加頌揚。這兩位堪稱未曾謀面的異國知己了,他們有著一個共同的夢:中國文化拯救世界。

  辜鴻銘定居北京後,家中更是洋人不斷,當時在華的歐美人士無不紛紛慕名前往拜訪。特別是一次世界大戰中,德軍節節勝利時,辜鴻銘卻早已看到德國內部的危機,德國工人革命運動潛伏著不可忽視的力量,預言德國人必敗。戰後,中外人士對他的論斷無不佩服。僑居北京的西方人,遇有爭論不決的問題時,總是說:「我們去請教辜鴻銘先生,看他怎麼說。」而他也老實不客氣,引經據典,侃侃而談,以其淵深的西洋學術涵養,來個「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常能得到明晰的結果,令西洋人欽佩不已。

  本世紀一、二十年代訪華的外國作家、記者,無不以一見辜鴻銘為榮,甚至宣稱:到北京可以不看三大殿(紫禁城中的三大殿),不可不看辜鴻銘。

  辜鴻銘成了外國人到北京不可不看的一位聖哲了。

  1920年,英國著名作家毛姆遊歷東南亞,看過辜鴻銘故鄉檳榔嶼後,來到北京,現在,他急於想見的就是辜鴻銘。

  【毛姆(1874~1965)英國著名作家,文藝評論家。生於巴黎,曾在法、英、德等國受教育,四十餘歲後開始遊歷東方,在南太平洋追尋畫家高更的遺蹤,後到檳榔嶼觀光,再到中國旅遊,1929年起定居法國。一生創作豐富,題材多樣,涉足小說,劇本等創作。】

  毛姆到了北京後,即有一種奇特的感覺,大約此時的中國在一般西方人眼中,乃生番之地,出乎意料,這裡居然繁華得很,他在訪問記裡,編造了一個神話似的城市,他寫道:在如此偏僻的地方發現如此巨大一個城市,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向晚,從城門的雉堞上望得見西藏的雪山。這裡人口稠密,只有走在城牆上才走得自在;就是步子迅疾的人,走完一周也得花三個小時。周圍一千英里內沒有鐵路;城旁的河流如此之淺,只有輕載的平底帆船才能安全航行。坐舢板到長江上游,得花五天。一時間你感到煩燥,不禁自問,火車輪船到底是否像每日搭乘的我們所想像的那樣為生活所必需;因為在這裡,一百萬人口成長發育、結婚、生兒育女、死亡;在這裡,一百萬人口致力於商業、工藝和思想。

  也許這是毛姆對北京城虛幻的感受。但他知道這座城市住著一位著名的哲學家,名震西洋的辜鴻銘。他之所以踏上到北京的旅程,動機之一就是想見辜鴻銘一面。

  在毛姆的想像中,辜鴻銘早已是位神話般的人物。這位神話人物是中國最偉大的儒教權威,為慈禧太后手下最大的總督當過多年秘書,如今已退隱。然而,一年中,每週總有幾天開門揖客,接待求學的人,宣講儒家的教義。他擁有一班門生,但為數不能太多,太多就不會有高人之清奇了,就俗了。因為學生們敬畏他那樸素的寓所和嚴厲的教誨,而更嚮往洋大學的豪華樓房與蠻子的實用科學,而這必是他嗤之以鼻的,而且這位傳說中的人物性格倔強。

  毛姆向他落腳的那家主人——一個快活的英國人,提出希望會見這位神話人物,主人當即表示願意為他安排一次會晤。毛姆便一邊遊覽北京城,一邊熱切地等著這場會晤,然而日子一天天過去,卻音訊杳無。毛姆實在忍不住了,拜見一位渴望拜見的人,就像渴望一杯美酒,越喝不到,越想喝,越覺得如果沒有喝到,世界上最好喝的就是這杯了。他向主人探聽,主人卻聳一聳肩。「我派人捎信過去,叫他快來,」他說:「不知怎麼,他還沒來。他是個固執的老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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