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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仕在北洋·幕府二十年 第二章 漢濱讀易(2)


  張之洞在湖北主辦新政,無非是傳統的皇家作坊的新式工廠而已,主持這些工廠的,不過是張之洞手下的那些仕子,他們只知辭藻華美,不懂西方工業居然竟是資本家和具有專門知識的經理人才管理。何況我天朝自古恥為商人,有無奸不商之說。誰知這些主辦洋務的人員不僅不懂洋務,而且隨意指手劃腳,仿佛衙門中的官僚,動輒以政令為務,主觀臆斷成風,奸詐不法,比商人猶有過之。頭腦中盡是升官遷職,發財美夢。這些人只知道裙帶之風,貪污賄賂,靡費侵蝕,只喜歡排場,大肆揮霍。每一出差,委員必十位、八位,爵秩相等,並駕齊驅,以致互相觀望,指望張之洞裁決。

  最大的難題還是派了大批無用的人做監督,無所事事,為一點私利開除熟練工人,宦傭生手,只會拿著竹片,毆打工人,比之日本之理財之道有天淵之別。

  張之洞手下主辦洋務的人蔡錫勇、辜鴻銘等皆是思想舊、手段新,力圖以新手段維護舊思想,如此一來,其命運可想而知,但辜鴻銘是清醒的,他知道問題的癥結所在,他曾感慨地說:曾文正覆劉印渠制軍書雲:自王介甫以言利為人詬病,後之君子,倒避理財之名,以不言有無不言多寡為高,實則補救時艱,斷非貧窮坐困所能為力……餘誚財固不可不理,然今日中國之所謂理財,非理財也,乃爭財也。馴至言理則數十年,其得財者,瞧洋場之買辦為勸業會之闊紳。昔孔子雲: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余謂中國欲得理財之道,則須添二句,曰:官官商商,蓋今日中國大半官而劣則商,商而劣則官,此天下之民所以幾成餓殍也。易傳日:損上益下謂之泰,損下益上謂之否。知此則可以言理財。

  張之洞的新政如此,當時中國的時風更是如此,官吏經商,本來是受明令禁止的,無非防其假公濟私,並非其身分高於商人。自古以來,一班官吏自以為是,夜郎自大,對於商人則趾高氣揚,有不屑與之為伍之意。同治光緒以來則不然,人心好利,更是前無古人,有在官而兼營商業者,有罷官而改營商業者,殆欲於直接取民以外,再借助於間接手段,與民爭利,搜刮財富。而這一幫官吏為商,眼光直指利潤,對開礦建廠茫無所知。

  這些官吏們經營的無非是古董鋪、酒摟、茶肆、旅館、車行,都是些急功近利、撈取錢財的行當,於社會之好處可以說少之又少,只是走到金錢面前的終南捷徑而已。辜鴻銘對此大為感歎,曾與梁敦彥說:「這些官吏所做所為,簡直是現身說法,自為寫照。設古董鋪的,則皆陳舊之物,徒供陳列,若自言其無濟實用也。設酒樓的,則一生饕餮,惟知食粟,若自言其飽食終日,無所用心也。設茶肆的,則呼朋引類,竟日坐談,與朝鮮人煙茶消遣相似,若自言其將為亡國亡民也。設旅館的,則來往無常,淹留不久,若自言其一官如寄,可以五日京兆視之。設車行的,則曳車奔走,惟恃足力,若自言其有終南捷徑,易於鑽營也。」

  梁敦彥見他如此感歎,更進一層,說:「湯生兄所言經商官吏,此時尚為主子,時俗所謂東家者也。今天下局勢,變幻無常,此輩必有失官之一日,到那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雖曾躋道員知府之列,總辦提調之差者,且恐欲做商人之一員都難了。還敢趾高氣揚嗎?甚至於低首降心,患得患失,以諂事上官之術,諂媚商人了。」

  辜鴻銘點頭不已,接著說:「此是後話。殊不知現在已官多如牛毛。咸豐、同治以來,賣官盛行,稍有財產或能舉貸的,祖孫父子兄弟,無不以捐官為捷徑,藉此求溫飽,甚至致富。一省候補道多達數百人,整日無事,到處遊逛,妄自尊大,堪稱高等遊民,盜(道員諧音)多如牛毛。恐怕不到此等諸君失官之時,天下已吃平矣。」兩人大為感歎。同治、光緒之間,晚清社會可以見其一斑了。

  辜鴻銘對張之洞的措施,頗有看法,在他眼裡,張之洞只知要急功近利。不知如何急功近利。他在一篇文章中對晚清的自強之路作了一個回顧,得出一個結論——張之洞的新政,不過是一劑新政補元湯。性燥烈,服之恐中變而已。雖然如此,張之洞的新政還是收到了一些實效,特別是開辦槍炮廠,此槍炮、廠名噪一時,有「中國克虜伯」之稱。而張之洞創立此廠,一切縝密之計劃,皆出自之辜鴻銘籌劃。

  張之洞在中法戰爭後,籌建的槍炮廠,設備當時未運到。移督湖廣後,接任兩廣總督的是李瀚章,此人乃李鴻章的弟弟,無意將槍炮廠留在廣東。在天津的李鴻章也看上了這塊肥肉,因此李瀚章準備將此廠遷往天津。後來在奕擐的幫助下,張之洞得到了這塊肥肉,槍炮廠決定建在湖北,建在大別山下,派蔡錫勇兼領其事。

  1890年,槍炮廠部分設備啟運來華,以後開始生產的就是德國的七九步槍,成為此後數十年湖北槍炮廠(後稱漢陽兵工廠)的產品——漢陽造。

  張之洞除了使用德國的技術和機器外,還聘請洋專家,希望將湖北槍炮廠創辦成「中國的克虜伯」。

  受聘于張之洞的德國人維禮,一再向張之洞鼓吹德國工業設備的優良,大肆兜售本國軍火和機械設備。張之洞建湖北槍炮廠的全部設備就是維禮牽線向德國的盧德威·呂衛洋行訂購的,這筆買賣使維禮本人得到每月二千一百馬克的補助。同時盛宣懷介紹了英國兵工專家華德·伍爾茲前來。

  盛宣懷,生於1844年,卒於1916年。字杏蓀,又字幼勖,號愚齋、止叟。江蘇武進人,秀才出身。1870年入李鴻章幕。1873年任輪船招商局會辦,後升督辦。1879年至1896年間,先後領辦天津、山東、山海關等地海關事務。1893年受李鴻章委派,督辦上海機器織布局。1896年接辦漢陽鐵廠和大冶鐵礦等等。1900年策劃「東南互保」。1911年任郵傳部尚書。組織中國紅十字會,為首任會長。二次革命後,支持袁世凱鎮壓革命。

  伍爾茲一到,張之洞立即著人請來維禮、辜鴻銘會談。張之洞為之引見:「這位華德·伍爾茲先生,是杏蓀薦來的,這位是我的德文譯員辜鴻銘。」辜鴻銘以一口流利的英語翻譯過去,伍爾茲聽到他的英語,大吃一驚,維禮聳聳肩說:「我剛來時,也被他嚇了一跳,這位先生對我們西方瞭解得很。不僅英語不錯,德語、法語也很高明。」

  眾人交談一陣,即送伍爾茲前往住處,安頓下來。

  誰知數日後,這位洋專家卻不辭而別,回上海去了。張之洞接到差人來報,說是辜鴻銘拜訪了伍爾茲後,此公即去。張之洞大怒,即刻讓辜鴻銘前來,說個明白。

  辜鴻銘實言相告一派輕鬆模樣:「伍爾茲是我攆走的。香帥息怒,這人是個騙子,留他何用?攆走得了。」張之洞一驚:「怎麼有假,難道杏蓀騙我不成?」

  辜鴻銘解釋道:「這伍爾茲一住下來,我就前去拜訪,想見識一下這位兵工專家的水準。誰知見面一敘,原來這人還是在愛丁堡大學畢業的,不過學的卻是商業專科,比我晚五六年畢業,跑到中國來,想發橫財。這等無賴潑皮,我不幫你打發掉,有何用處?」

  這下,張之洞犯難了,心急火燎之中,請來了個假洋專家,真洋專家的影還沒有,假洋專家一打發走,真洋專家哪裡去找,槍炮廠怎麼辦?

  辜鴻銘卻早已成竹在胸,從容說道:「香帥別急,我這裡有個最佳人員,此人是德國人,名叫威廉·福克斯,我在德國留學時的同學,這人才真正是兵工專家,現任克虜伯工廠的監督。」說著摸出一封信來。

  「我這裡已替香帥修書一封,邀其前來相助香帥。香帥,並不是黃頭髮碧眼珠的都是專家。」

  張之洞這才緩過氣來,只得依他。

  這威廉·福克斯原是德皇威廉的親戚,當年與留德的辜鴻銘有深厚友誼,此時見辜鴻銘相邀,樂意前來,只是聲言聘用不超過半年。辜鴻銘這邊,一口答應,福克斯先生如約前來。

  張之洞即著人為福克斯先生洗塵,酒酣耳熱後,福克斯縱談克虜伯廠的機密。言者無心,聽者有意,不幾日,英國《泰晤士報》即登出此事,福克斯叫苦不迭,深為家人憂慮,找到辜鴻銘。辜鴻銘早有準備,隨即從衣袖裡取出一份電報底稿給他看。原來辜鴻銘見到報上的文章後,早稟報張之洞,將福克斯家人接來中國,福克斯深感其情,悉心籌建槍炮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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