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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學在西洋(5)


  卡萊爾《法國革命史》筆下的巴黎已蕩然無存,早已被脂粉和香水泡得發膩。辜鴻銘悵然若失,翻身躺在床上,他的眼前又浮現出父親給他描繪的彬彬有禮、謙謙君子的祖國。此時的辜鴻銘多麼落寞啊!最富於激情的大革命後代們不過如此,現在他們雖然被普魯士人教圳了一下,羊脂球的血淚只不過是一滴最淒美的斑點。古老的巴黎雖然已牙齒剝落,但他們仍駕著戰艦,趕到中國去分一杯羹。

  到了第七天,辜鴻銘正要把自己關進書屋,房東女郎走了進來:「前兩天來了好些人,都是些達官貴人、社會名流,他們聽說你住在這裡,想拜訪你,我幫你回絕了,告訴他們,你是來法國求學的,不作政治活動。今天來的這位,是巴黎大學的教授,這位老人聽說你是他老友卡萊爾的學生,特來見你。」辜鴻銘立即把老人迎接入室,坐定。

  老人詢問了老友卡萊爾的健康狀況後,說:「我與你的老師卡萊爾先生,結成好友,如今已很久了,我們都老了。本來我準備等你入校後,再和你見面,但我卻擔心自己的健康狀況,見不到你,所以趕來看你。」

  老人清了清嗓子。接著說:「我心裡有兩件事情放不下,其一,我是學法律的,很想寫社會主義、共產主義法典,但我還未見到社會主義、共產主義社會,不敢無知妄作。其二,你們中國的《易經》,是最有價值的經典。可惜,我不通中文。這是我終身的遺憾。我讀的不過是些法文和拉丁文的翻譯片斷,雖不全面,但卻已是光芒萬丈,炳如日月星辰!你只通西學不成,歸國後,要深入研究《易經》。你的老師卡萊爾當年常對我說,最大的罪惡是自欺。他也對你說過吧?」

  辜鴻銘印象太深了,答道:「不知說過多少次了。」

  老人長歎一聲:「黑格爾是個自欺的學者。他的理論就是根據《易經》『是故,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成,列象在其中矣!』寫出來的。他竟據為己有,說是他自己的發明、創造。掉過頭來批評《易經》理論不值一文,賣弄自己的著作。我希望你到我家去閱讀那些譯文,有的詞句很明顯,沒有問題。有的詞句很模糊,可能是翻譯的人未能徹底瞭解原文,問題很多。我們可討論討論,等你歸國深造時,也許會起到一些作用。別的話就不多說了,再見。」過了幾天,辜鴻銘開始教房東姑娘學希臘文。教她學希臘文字母那天,就開始讓她背幾句《伊利亞特》。她笑著說:「你的教法真新鮮,沒聽說過。」於是,辜鴻銘告訴她自己學習的經過,兩人一會兒英文,一會兒法文,一會兒德文,天上地下,聊得十分高興。

  就這樣辜鴻銘一邊教她學希臘文,一邊繼續在巴黎大學學習,同時用他的眼睛從這位高級交際花的庭園觀察那些大腹便便、腦滿腸肥的人們的千姿百態。女房東不斷告訴他這些部長、大臣、軍官、政客們的異事醜態和他們赤裸裸的欲望。

  還有那些不知所從的頹廢詩人,他們總是和辜鴻銘糾纏不清,而他們最著名的代表,也許是法國人中最偉大的詩人波德萊爾,正在致力於描繪憂鬱的巴黎。巴黎在他的筆下,猶如一座醫院,每個病人都被想調換床位的欲望纏住。他在獨自煉一把奇異的劍,把巴黎的欲望、美貌、醜陋、憂鬱、嫉妒、反抗和死亡渲泄得淋漓盡致。

  而那些躲在深刻的波德萊爾背後的享樂的頹廢詩人,卻以他們的無奈、淺薄、迷茫和彷徨佔據了巴黎的街頭。

  一天,厭煩了的辜鴻銘同二十多名頹廢詩人到老教授家,老教授扔了兩個故事給他們,一篇是英譯《桃花源記》,一篇是法譯《愚公移山》。

  老人毫不客氣地說:「你們對科學悲觀失望,慨歎沒有真理,要知道科學現在還年輕,將來必會得到。你們說科學越進步,戰爭越殘酷,殺人越多。那是科學誤用之過。」

  轉眼數月時間就過去了。一天,老教授留辜鴻銘晚餐時,對他說:「自從《南京條約》訂立,你的祖國門戶大開。英、法、美、俄等國紛紛侵蝕中國。日甚一日,日本這個新興島國也虎視眈眈,亡國之禍,迫在眉睫。巴黎已對你沒有什麼幫助了,當今的歐美之學,不足效法,但又不能不知道,你確已知道了,回去吧。」

  辜鴻銘謹遵師命,準備回國。巴黎,這個世界上最著名的染坊,在這裡辜鴻銘終於裝上了一副透視西洋人靈魂的西洋鏡,鍛就一身「金臉罩,鐵嘴皮」的硬功夫。

  巴黎的這一段經歷對日後的辜鴻銘影響極大,日後的辜鴻銘眼裡,皇冠、龍袍、將軍、總督、洋人、富翁、車夫、乞丐……都被他的「金臉罩,鐵嘴皮」功夫洗涮一番,惡狠狠專揀西洋貨評點。

  是年正值光緒六年,公元188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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