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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學在西洋(3)


  剛步入社會的辜鴻銘,帶著驚奇、崇敬的目光盯著面前這位老人。他在心裡背誦著《法國革命史》中的句子,這部書一直是辜鴻銘最愛讀的。

  年邁的卡萊爾讓女兒給客人端上熱氣騰騰的咖啡,然後侃侃而談:「世界已經走上一條錯誤的道路。人的行徑,社會組織,典章文物,是根本錯誤的。

  「你是一位中國人,來自于古老的東方,要知道,人類的一線光明,就是中國的民主思想,可歎!據我所知,民主思想,在中國,始終沒能實現。傳到歐洲後,掀起了法國大革命,但不過像劃了一根火柴,一陣風吹來,滅了。徒有民主制度,沒有民主精神。

  「現在,是資本主義的時代,大腹便便的富豪控制著這個地球。看來,人們還是有藥可救的,至少,世上的許多疾病已經被控制。美國人在林肯統治下,解放了黑奴,那裡正是一個朝氣蓬勃的世界,一切都似乎向好的方面發展。「人類進步的戰役在不斷勝利,偏見之牆上的缺口越來越大,隨著時間的流逝,人類的無知必將分崩瓦解,社會主義、共產主義通過革命,一定會成功。令人憂慮的倒是,在社會主義、共產主義時代,一旦出現一個拋棄民主思想的領袖,再革命就難了!

  「我知道,不能因噎廢食,必須走革命的道路;但是,我沒有堅持革命的勇氣。」

  白髮蒼蒼、藍色的眸子裡充滿著火一樣激情的卡萊爾,越說越激動,在座的人插不上一句話。

  「可能因為我是一個文學家,而不是一個政治家。我嫉惡如仇,然而我不能殺敵致果。我認為,最後的一步是戰爭,但戰爭之後呢?這個問題纏了我十多年,我沒能找出滿意的答案。後來,我為了自我解嘲,寫了部《論英雄和英雄崇拜》,我知道,那不是徹底的真理。又經過一番思想爭鬥,才做出答案——革命,革命,再革命!革命越艱難,成功越偉大,社會越進步,這是世界發展的規律,誰也阻擋不了。自然現象、社會現象都是在不斷革命的過程中向前推進的。所以,我後來才寫《法國革命史》,把法國革命的真實情況,內在的精神,原原本本寫出來,供人們參考,使後來之革命者,少走彎路。」

  講到這裡,卡萊爾突然停下來,呷了口咖啡,把目光從神思飛越的精神世界掉回來,盯著年輕氣盛、充滿敬畏的辜鴻銘,和藹地說:「你要去領會美,領會崇高的世界,不要被粗糙的東西所迷惑,『瞧那裡的百合。它們順應自然,不勞不織,可是所羅門就是穿上盛裝也比不上一朵百合花。』真是一眼就看到了美的最高極致。田野裡的百合,比那些世俗的帝王要好看得多,但卻生長在粗糙的田野,像一雙美妙的眼睛注視著你。它,出自內在美的汪洋大海!倘若大地的本質就像其外表一樣,看上去粗糙不堪,而沒有內在的美,那這片粗糙的土地又怎麼能生出百合花呢?歌德有句話說得極精緻,『美高於善;美本身就包含了善。』不過我也曾說過,真的美有別於假的美,仿佛天堂與地獄之別!

  「我想,你應該知道我的意思吧!」

  辜鴻銘明亮的眸子裡充滿感激,不住點頭稱是。

  很快,辜鴻銘開始他在愛丁堡大學文學院的學業。卡萊爾如今是愛丁堡大學的校長,年邁體衰,已不再為學生講課。他的女兒接替他的位子,走上講臺。辜鴻銘和布朗先生經常到卡萊爾先生家,昕卡萊爾的見解。可以說對辜鴻銘一生影響最大的就要數卡萊爾了,卡萊爾身上強烈的批判精神、刻薄的辭鋒都注入了他的靈魂。

  盤桓了三個多月後,布朗先生覺得他的義子已適應了這裡的生活,看到他義子受到卡萊爾先生的賞識,很高興,告誡他:「你們中國人有兩句俗話:盛世難逢,名師難遇。說起盛世,自從有了人類,直到現在,還沒有出現過;但名師。你卻遇上了。有了名師,造化如阿,就看你自己了。不要忘了我對你的期望,學通西方文化,拯救你的祖國,融匯中西精神,拯救多災多難的人類。」

  從此,辜鴻銘就像田野裡的一株百合,深深紮根在知識的土壤,他要吸取豐富的營養,開出美麗的花朵。

  後來,辜鴻銘自己有一段話說到這些時日的艱苦生活。

  「學習希臘文、拉丁文,我不知哭了多少次。開始教多少,背多少,不覺得困難。後來,自己遍讀希臘文、拉丁文文史哲名著,就不行了。我堅持背下去,說也奇怪,一通百通,象一條機器線,一拉開就拉到頭。後來,不但希臘文、拉丁文,就是其他各國語言、文字,一學就會,會就能記得住。人人都以為我聰明,其實呢,主要還是堅持困而學之的辦法。久而久之,不難掌握學習藝術,達到不亦悅乎的境地。旁人只看到我學得多,學得快,卻不知道我是用眼淚換來的!有些人認為記憶好壞是天生的,不錯,人的記憶力確有優劣之分,但認為記憶力不能增加足錯誤的,人心愈用愈靈,困而學之,民斯為下矣!」潛心學業的辜鴻銘,常有異鄉之感,生活的孤獨壓迫著他。在這裡,他越發感到自己是個東方人。每逢傳統的中國節日,他總是要設下供桌,擺上豐盛的酒菜,遙祭祖先,跪倒供桌前,三跪九叩,恭敬如儀。

  有一次,房東太太看到辜鴻銘跪在供桌前,叩頭如儀。大為奇怪,問他:「喂,小子,你這樣認認真真地叩頭,你的祖先就會到這裡來享用這些酒菜麼?」

  辜鴻銘的心大受刺激,一股怒氣冒將上來,自尊心使他的刻薄和幽默同時爆發,彬彬有禮地答道:「想來,你們到處給你們祖先奉上鮮花,你們的祖先該嗅到了鮮花的芳香了吧!」

  太妙了,這不過是一場小試牛刀的表演,他總是以一個局外人的冷眼注視著西方人的世界,而西洋人的傲慢總是讓他受不了。他在精心地從西洋人的寶庫中挖出一副西洋鏡。他要用這鏡子,照西洋人的靈魂。他要用嘴皮子,用精神去戰勝西洋人,維持自己的驕傲和自尊。

  另一次,辜鴻銘從愛丁堡大學前往市立圖書館,在等候公共車時,隨便買了張報紙,車來了,他上了車。展開報紙,看了起來。看著看著,他惡意般地盯了周圍的英國人一眼,把報紙倒過來,津津有味地看起來。

  周圍的英國佬見此情景,個個笑得不亦樂乎,得意地嘲笑這個鄉巴佬:「喂,快看這個鄉巴佬,根本不懂英文,卻把報紙倒拿著,還看得津津有味,裝出一副煞有其事的樣子。」

  辜鴻銘面無表情,聽任這幫英國佬放肆地嘲弄著,等這些人高興夠了,才操著一口流利的英語,淡淡地說:「英文這玩藝兒太簡單了,不倒過來,簡直沒有意思。」

  這夥英國佬怎麼也想不到這個中國人居然會說一口流利的英語,窘得個個滿臉發紅,悄沒聲地溜了開去。

  辜鴻銘的舌辯天賦,從此發端,一發不可收拾,只要嘲弄起人來,他總是最興致勃勃的。而此時的歐洲已經給東方人狠狠一擊,這一教訓使東方人開始注意起西洋人來。日本人的上層人物開始前往西方。伊藤博文,早在十八世紀七十年代就來到英國學習海軍。不久,1877年,嚴複也來到英國,學習海軍。兩人曾在倫敦相遇,伊藤博文十分佩服嚴複的學問,才飽眼高的伊藤博文對嚴複佩服得五體投地。

  然而兩人學成歸國後,卻際遇大不相同。伊藤博文數度出任首相,引導日本走上繁榮之路,特別是1895年,甲午海戰,打敗猶自自視甚高的大清帝國,揭了大清帝國的最後一塊面子。嚴複則輾轉流離,不得展其大志,鬱鬱不平,唯以譯述西歐名著為任。他沒有能在中國的舞臺上一展雄才。最終只以他的筆把「物競天擇」的思想傳到中國大地,魯迅、胡適、蔡元培等大受其影響,此是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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