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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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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種情勢下,貴族青年中開始出現政治上的分化:一部分人渴望為祖國作一番事業,要求改變現存制度,這些人就是十二月黨人;另一部分人仍然過著驕奢淫逸的生活,企圖永久保持貴族特權地位;而第三種人則是貴族青年中的大多數人,他們感到時代的風暴即將來臨,不甘心和貴族階級一道滅亡,但階級的局限又使他們沒有勇氣與能力去參加革命鬥爭,也看不見社會發展的前景,因此終日彷徨苦悶、焦躁不安,即染上了當時人們所稱之的「時代的憂鬱病」。 普希金筆下的奧涅金正是後一類貴族青年的典型。他是一個退職官員的兒子,從小受著傳統的貴族教育,在法國籍家庭教師的管教下長大。 這種脫離祖國文化的環境,自然不會給奧涅金帶來什麼好處。當他到了「心猿意馬的青春」時期,便終日在上流社會中鬼混,成了一個紈袴少年。他一天要赴三個宴會,梳粧檯上擺著幾十種化妝刷子,每天要在各種鏡子面前至少花費三個鐘頭。他善於在談吐中賣弄學問和隨機應變,也善於在沙龍裡用法語說些俏皮話,換取太太、小姐們的微笑。他甚至還會一點拉丁文。然而他最擅長的學問還是「情場上的把戲」,社交界都認為他是一個「聰明而又可愛」的人。 上流社會的這種花天酒地的生活,雖然使這個花花公子沉湎一時,但他終於也厭倦起來,害上了「時代的憂鬱病」。他對什麼都不感興趣,對什麼都漠然置之,既看不起周圍的朋友,也不滿意自己。他「把自己關在家裡,打著呵欠,拿起筆來,想要寫作,可艱難的工作使他厭煩」。 於是他便試著讀書,可「讀來讀去,全無道理」。對上流社會的逃避,並沒有使他擺脫這種「憂鬱病」,反而病入膏肓,幾乎是無可救藥了。 但他畢竟還是受到了時代精神的感染和進步思潮的影響:他讀過亞當·斯密斯的《國富論》,反對抵押土地,主張重農主義,並且還在農村進行過自由主義改革;他還與連斯基爭論過有關歷史、政治和科學等問題;甚至盧梭的民主思想也鼓舞過他。這些都說明奧涅金比那些醉生夢死、沉湎于燈紅酒綠的貴族青年要高出一 頭。 自然,奧涅金在農村進行的改革,並不能說明他真想為人民做點什麼,那不過是一時心血來潮而已,事實上他很快就拋開了這件事。他拒絕達吉雅娜的愛情,並不是因為他真的有什麼明確的理想和追求,只不過是他厭倦了這種多情表白。他低估了達吉雅娜的真誠,他甚至也不明白在愛情中應該追求什麼。他鄙視上流社會,卻又不得不服從它的陳規陋習,和自己的好朋友決鬥,結果把好朋友打死。他在重又遇見達吉雅娜並遭到她的拒絕後,便四處飄泊,結果是一事無成。普希金通過奧涅金的形象提出了當時最重大的社會問題之一,即貴族知識分子脫離人民的問題。 像奧涅金這樣的徒有聰明才智、在社會中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在愛情中也遭失敗的貴族青年,在當年的俄羅斯是很多的,所以這一文學形象具有極大的概括性。赫爾岑曾說過「像奧涅金這樣的人在俄羅斯每走一步路都會碰見他」,赫爾岑還承認:「我們只要不願意做官或當地主,就多少有點奧涅金的成分。」別林斯基稱這類人為「聰明的廢物」。後來人們都把這類人稱作「多餘人」。 在俄羅斯文學中,所謂「多餘人」是一個人物系列,雖說這一稱謂是在屠格涅夫1850年發表中篇小說《多餘人日記》之後才廣為流傳的,但這類人物的基本特徵在奧涅金身上就已確定下來了。杜勃羅留波夫曾指出,「多餘人」是「我們土生的民族的典型,所以我們那些嚴肅的藝術家,沒有一個是能夠避開這種典型的」。而奧涅金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是「多餘人」的鼻祖,在後來的文學作品中相繼出現的「多餘人」的典型,諸如萊蒙托夫筆下的皮巧林、屠格涅夫筆下的羅亭、岡察洛夫筆下的奧勃洛莫夫等,他們身上無一不或多或少地有著奧涅金的影子。「多餘人」人物系列是19世紀俄羅斯文學獨有的成就,同時也是19世紀俄羅斯文學的最高成就之一。 詩體長篇小說的女主人公達吉雅娜是一個擁有一個「俄羅斯靈魂」 的迷人的藝術形象。別林斯基曾指出普希金的偉大功績之一是「在達吉雅娜身上給了我們關於俄羅斯女性的詩的描繪」。作為小說的女主人公,達吉雅娜的形象在許多方面與男主人公奧涅金的形象形成鮮明的對照,同時他們又相互烘托,相互解釋。 如果說普希金在奧涅金身上著重突出的是他與人民的脫離,那麼在達吉雅娜身上,詩人則著意表現的是她與人民深厚的聯繫。詩人給女主人公取了一個平民化的名字——達吉雅娜,這個在當年丫環們才使用的名字便暗示出她生長於遠離城市的鄉村和淳樸的人民之中。古老的俄羅斯民間風習,富於民族傳統的家庭氛圍,老奶媽在靜夜所講述的美麗的民間故事,培養了她與俄羅斯人民相通的感情。她熱愛俄羅斯民歌和故事,相信民間的古老傳說,相信夢,甚至還相信紙牌占卜和月亮的預兆,這些都是和俄羅斯人民淳樸的氣質一脈相承的。 在達吉雅娜的生活中,大自然始終是她最親密的朋友,它培育了女主人公真誠、善良的感情,造就了她淳樸、美好的氣質。她喜歡在黎明之前在露臺迎接朝霞,喜歡在幽靜的花園裡散步,她愛俄羅斯的夏夜的美妙,更愛俄羅斯冬天冰雪的燦爛。在她出發到莫斯科之前的時候,她是那樣深情地和故鄉的山丘、溪流、樹林告別,就像和自己最好的朋友告別一樣。在莫斯科,她已成為一位高貴的太太,但她卻「憎恨上流社會的忙亂,夢想著鄉下的生活,夢想著鄉村和貧苦的農民,夢想著那流淌著清澈小溪的幽靜的角落。」她後來拒絕奧涅金時,還這樣表白: 如今我甘心情願 拿這些無聊的假面舞會, 這浮華、繁忙、空虛的生活 換回一架子書,一個荒蕪的花園, 換回我們寒酸的房子, 換回我最初,奧涅金, 同你見面的那些地方, 換回那一個樸素的墳墓, 那兒,在十字架和樹陰下面 躺著我的可憐的保姆。 可見,俄羅斯人民和俄羅斯大自然的影響,是形成達吉雅娜的個性的最深刻的原因,是造就這個「俄羅斯的靈魂」的最堅實的基礎。 自然,普希金多少也描寫了當時席捲著歐洲和俄羅斯的社會思潮對達吉雅娜的影響,不過應該指出,從總體上看,詩人基本上是在道德的範疇中特別是在個性解放這一點上表現這種影響的,這與當時俄羅斯女性無權參與社會活動的地位是相符合的。如詩人也寫到達吉雅娜最喜歡讀理查生①和盧梭②的作品,尤其是盧梭的《新愛洛綺絲》特別吸引著達吉雅娜。普希金描寫達吉雅娜在花園裡閱讀《新愛洛綺絲》這本「危險的書」的情節,與《紅樓夢》中林黛玉在花園裡讀《西廂記》的情節如出一轍,有同工異曲之妙: 〔①理查生(1689—1761),英國小說家。〕 〔②盧梭(1712—1778),法國啟蒙作家。〕 達吉雅娜常帶著一本危險的書 獨自在寂靜的樹林中漫步, 她在這本書裡尋找,找到了 她的秘密的熱情、她的渴望, 找到了豐富的心靈的果實…… 她輕輕地歎息,接受了 別人的悲哀,別人的歡欣, 她不知不覺地背誦著 一封寫給那可愛的主角的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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