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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他總是擺脫不了這種觀點:伊朗對它自己的重大困難沒有責任。有一天他用這樣的話來開始談話:「伊朗的各種問題總是外國人造成的。這筆賬得從希臘的亞力山大算起。」他指的是亞力山大焚毀波斯波利斯事件;雖然這是二千四百年前發生的事,但是他描繪得有聲有色,好象這是剛才發生的事。他是一個非常講究禮貌的人,從來不說粗話。他總是以彬彬有禮、字斟句酌甚至是十九世紀的方式進行談話,但是很容易激動。當我們談到美國給伊朗的軍事援助時,他輕聲輕氣地說:「可是別使他們太強大了,他們會推翻我的。」另一天,當哈裡曼先生走進他的臥室時,摩薩台目光炯炯地瞧著他,雙手上下揮舞幾下,頗為慎重其事地說:「啊,我今天情況不好。早晨我昏厥了三次。」

  這次談判確實與我所經歷過的任何談判不一樣。摩薩台博士有一種頑固而強烈的反英情緒。在經過幾周談判之後,哈裡曼先生試圖使談判更加具有私人交往的性質,就問他有沒有孫子孫女。幾分鐘之前,摩薩台還自言自語地談到英國人的惡行。摩薩台說,他只有一個孫子,他象愛護自己的眼珠一樣愛他。哈裡曼先生說:「可是我好象沒有見過你的孫子。」摩薩台說:「沒有,他出國去念書了。」哈裡曼說:「噢,他在哪裡念書?」摩薩台發出了大聲的癡笑,回答說:「當然在英國羅。為什麼到別處去呢?」這就是這個人在性格上的典型的矛盾之處。然而,他自己也的確發覺他的回答是可笑的。

  有一次,他為了向我們炫耀一下他的機靈,告訴我們他是怎樣在瑞士獲得一張摩托車駕駛執照的。當他向我們講這個故事的時候,我腦子總在捉摸,摩薩台博士駕駛摩托車的景象。當時他在瑞士納沙特爾大學念書,他去接受駕駛測驗。檢查員並不與他一起駕駛出去。他要摩薩台駕駛到湖邊,然後轉回來。摩薩台對我們說,他把車開向了湖邊,但他不知道煞車。當他到達湖岸一帶,那裡有個露天市場,他闖進了一個由一位瑞士老婦人擺設的水果攤,把攤子撞了個底朝天。那老婦人朝著他罵道:「豬玀!豬玀!」摩薩台向我們瞟了一眼說:「你能想像這對我意味著什麼?一個穆斯林竟被人叫做豬。」他接著生動地說:「我付錢賠償她的損失,這期間,我的摩托車一直躺在水果攤旁邊發出刺耳的聲音。最後,我把它扶起來,整頓一下,騎上去,慢慢地駛向小山。當我見到檢查員時,他說:『摩薩台先生,你去了這麼久。你該是非常小心地在駕駛吧。我祝賀你。這是你的駕駛執照。』」所有這類故事使摩薩台形成他對西方的概念,並且使他深信,要是一個人能長期堅持或裝聾作啞,他幾乎可以獲得一切東西。當然,這種態度導致整個問題老是得不到解決。

  在談判進行的同時,摩薩台的一個心腹、鐵道部大臣呆在我們的宮中。我們經常一起進餐,因而他把摩薩台的話轉達給我們,或評論摩薩台對談判的感想,等等。大使的妻子盧克麗霞·格雷迪夫人是一個活潑愉快的人,但是很喜歡用特殊的言詞來表達她的意思。有一次,她對首相說:「摩薩台博士,你的臉非常富有表情。每當你什麼都不想的時候,我可以從你發呆的眼神中看出來。」我必須承認,我改變了她的話說:「摩薩台博士,你的臉非常富有表情。每當你進行深思的時候,我可以從你臉上的聚精會神中看出來。」

  幸虧當時沒有人抓住我在翻譯中改變了原意。又一次,她會見了鐵道大臣,告訴他在美國使館裡發現一隻很大的老鼠,幾乎把女管家的嬰兒給吃了,所以他們組織了一次老鼠大圍剿。她對他說:「現在,布什裡博士,倘使你要到這裡來,你必須事先通知我們,這樣就沒有人向你射擊了。」布什裡博士懂一點英語,他肯定她的話裡有把他誤認為老鼠的意思。幸而他不太相信這話。我記不起當時我用了什麼特殊繞彎的翻譯,使那緊張的局面平息下去。

  在我們談判的過程中,哈裡曼先生曾一度飛回倫敦,去催促英國政府派遣一個談判的全權代表去跟摩薩合談判。英國駐伊朗大使弗朗西斯·謝潑德男爵原先在印度尼西亞工作,他談起與工党外交大臣厄尼·貝文議論過,他在那裡處境困難。於是貝文對他說:「弗朗西斯,你在印度尼西亞遇到了麻煩。我們打算把你派到一個新的崗位上去,那裡的居民從來沒有找過我們的麻煩,那就是伊朗。」我不認為弗朗西斯·謝潑德男爵完全瞭解伊朗發生了什麼情況,但他是個非常勇敢的人。在反英運動達到高潮的時候,他還常常乘著羅爾斯一羅伊斯轎車,在德黑蘭大街上奔馳,車上飄揚著一面大大的英國國旗。任何暴力恐怖或別的什麼,都不能嚇退他。

  哈裡曼先生敏銳地覺察到極端民族主義者和狂熱分子給予摩薩台的沉重的壓力。他覺得專程去拜訪一下那位毛拉(或宗教領袖)阿亞圖拉加沙尼,也許能打開僵局。有人對他說,這不會有好處,因為加沙尼本人就是個狂熱分子,跟他進行任何會談都不能獲得有益的效果。然而,哈裡曼先生堅持要會見加沙尼毛拉。經過一番周折,終於安排了一次會見。

  加沙尼毛拉住在古拉克區,位於德黑蘭市區與我們王官所在地希姆萊區之間。直到我們去拜訪他之前,我在伊朗看到的大部分東西,使我吃驚地覺得比我想像中的要西方化得多,但當我們到了毛拉的家裡,我才找到了一個在我看來是十足東方色彩的地方。毛拉頭纏頭巾,留著一部大鬍子。我們被帶進一間帷怪重重的屋子,我能看到帷幔後面不斷有人在活動。

  哈裡曼先生試圖與這位毛拉討論有關問題。那毛拉一再說他不瞭解英國人,反正他們是世界上最壞的人。哈裡曼略帶試探性地說他瞭解英國人。他在英國當過大使,與英國人相處了好多年,並與他們在兩次大戰中並肩作戰過,比伊朗要熟悉得多。毛拉看來極端狡黠,他一面撫摸著大鬍子,一面問哈裡曼先生:「哈裡曼先生,你有沒有聽說過恩布裡少校這個人?」哈裡曼先生搖搖頭說:「沒有,我從來沒有聽到過。」毛拉說:「那我告訴你,他是美國人,他在一九一一年或一九一二年來到伊朗。他插手到石油事務中去,而這並不是他的事情,這便引起了人民的憎恨。

  有一天,他走在德黑蘭街上,被人槍擊中彈,倒在街上Z但他沒有死。人們把他送進醫院。憤怒的群眾跟蹤闖進了醫院,就在手術臺上把他宰了。」毛拉雙目盯著哈裡曼先生問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哈裡曼先生的嘴唇繃得緊緊的,我知道他發火了。他用非常強硬的口氣回答說:「閣下,你必須搞清楚,在我一生中,遇到過許多危險的局面,我可不是容易被嚇倒的。」「好吧,」毛拉聳聳肩說:「那就不妨走著瞧吧。」談話毫無結果。毛拉保持著僵硬的姿態。他咒駡摩薩台親英,他惡意地預言道:「如果庫薩台屈服,他的血將與拉茲馬拉一樣流出來。」這時我們完全瞭解到,這個毛拉是參與殺害拉茲馬拉的,這同樣威脅著摩薩台博士的生命。我們可以肯定,如果他威脅了我們,他會把這件事轉告摩薩台的。這也是迫使那位老人不願意跟我們達成任何協議的因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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