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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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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寶珊聞言抬起頭來,「家母對你很有好感,」她停停,「為什麼,是因為你說了什麼,還是因為你什麼都沒有說?」 連環知道她為這個問題已經困惑了多年。 香寶珊又說:「但願我也有這個天分,我在父母面前,從來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嚴格地講,我從來沒有與他們好好交談過。」 連環看著她失卻光彩的臉,真沒想到,她會改變態度,纖尊降貴,把他當地位平等的一個朋友那樣交談,香家的人確實變化多端。 「你一向能幹,連環,一個人要超越他的出身,實在不易。」 連環啼笑皆非,大小姐這番話,真不知是褒是貶。 他悶聲不響地容忍她。 香寶珊戴著白手套的手拿著連環給她的茶杯,手指沿著杯口擦了擦,好像是在考慮怎麼樣把話納入正題。 她終於放下杯子,似怕髒,沒有喝。 這一切都落在連環的眼中。 最後她說:「家母把她名下一半產業給你。」 連環笑了,又是這句話。 還有下文,「連同香紫珊那一份,占總數百分之四十強。」 即使如此,香寶珊也不用擔心。 「連徐可立那一份,就超過百分之六十。」 連環的心一動,他脫口而出,「不會的。」 香寶珊有點詫異,果然,連環好不聰明,「你已經猜到了吧,你已經知道香紫珊打算怎麼樣行動了吧?」 「不會的。」 「你太多疑了。」 香寶珊淒苦地笑笑,「香紫珊恨的只是我一個人,她對徐可立一向沒有偏見,但定要對付我,否則她寢食難安。」她隔一會兒才說,「她要逐我走。」 連環終於說:「別太多心。」 香寶珊笑說:「你也別太天真。」 「我不相信。」 「我可以提供證據。」 「我不想牽涉在你們的家事裡。」 「連環,現在才說這句話,無論如何都好像已經遲了十五年。不管你願不願意,自你踏入香宅那一日起,你早已是我們家的一分子。」 那是一個下雨天,連環記得很清楚,由父親帶著他搬進香宅的工人宿舍。 連環到今天都不明白,他怎麼會在香家扮演了這個舉足輕重的角色。 「連環,大家都知道要求你對付香紫珊是沒有可能的事,你倆一直親厚。」 連環一震,他還以為這是他心底下最深最黑暗的秘密,事實上卻無人不曉,他失笑嘲弄自己。 「我只想你維持中立。」 這麼說來,他們是決定打仗了。 「來這裡見你對我來說不是易事,我們一向疏遠,你也並不喜歡我。」 連環對她的坦誠十分意外。 「你要看證據的話,可以在這個號碼找到我。」她輕輕放下一張卡片。 香寶珊站起來告辭。 走到門口,她轉過頭來,「看在家母分上,幫我這個忙。」 這位大小姐也有開口求人的一天,難怪神情疲憊不堪。 連環送她到門口,司機馬上來替她打開車門,香寶珊一貫向前直視,壓根兒看不見下人。 連環抱著手,車子緩緩消失在轉角上。 「那是誰?」 連環轉頭看見母親,「媽媽,你是幾時來的。」 「來了許久,門房說你有客,我故在園子散步,」連嫂狐疑地問,「如果我沒有看錯,那人是香寶珊。」 連環點點頭。 「連環,你同她們還有來往?」 豈止往來。 「媽,夫人去世了。」 「我同你父親都看到訃聞,」連嫂低下頭來,這單純的善良婦人無限感慨,「你父親說香太太從來沒有高興過。」 連環多想說,不,她曾經高興過,只不過那是非常非常短暫的快樂,即使如此,已經叫她付出一生代價。 「連環,你知不知道,他們要的,到底是什麼?」 「母親,我們毋需明白,不必知道。」 「他們不是什麼都有嗎?」 連環拍拍心房,「媽媽,這裡,這裡。」 「什麼,」連嫂大吃一驚,「沒有心肝心肺?」 連環笑了,緊緊摟抱母親。 「兒子,不要跟她們姐妹來往。」 「母親你從來不干涉我交友自由。」 「她們那種人沒有幸福。」 「母親口氣似預言家。」 「見得多了,有經驗,不幸言中,也會有的。」 連環這才沉默不語。 「湘芹有無來信?」 連嫂並沒閑著,打開衣櫃,逐件襯衫查看,見有掉了鈕扣,馬上取出小小針線包,立刻給縫上。 連環說謊:「有。」 「抽得出假期,該去看看人家,怪寂寞的。」 連環笑笑。 「剛才我在園子走,看到一對一歲模樣的孿生兒,哎呀,好玩到極頂,我過去細細打量,他倆的小嘴巴一直扁呀扁,想要哭,又努力往母親身邊擠,害臊異常。我便問,誰是哥哥,誰是弟弟,他們終於忍不住張嘴大哭,原來已經各長了四顆小小門牙。」 連嫂一邊講一邊笑。 她是認真的,「連環,將來,你與湘芹起碼要兩名孩子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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