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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連環靜靜地答:「這是家母的手工。」

  連嫂一式織了兩件,另一件給了林湘芹。

  阿紫一怔,萬分歉意似地說:「我喝錯了醋,對不起。」肯認錯,可見道行又高了一層。

  「腳傷怎麼樣?」連環問。

  她推開車門,連環只見她赤著足,傷口縛著紗布,一雙紅鞋兒撇在一角。

  「對了,你母親好嗎?」香紫珊殷殷垂詢。

  「你想怎麼樣,說吧。」

  阿紫並不見怪,她笑笑,「現在,此地,就這樣說?」

  「你要什麼?」

  「上車來,我慢慢告訴你。」

  連環歎口氣上車去。

  香紫珊把車子駛得飛快,途中點起一支煙,貪婪盡興地吸兩口,遞子連環,連環一手撥開,神情厭惡。

  「連環,你一定要與我同一陣線行事。」

  「你還沒有玩夠?」

  「我肯罷手,姐姐也不會。」

  「即使你們說的遺囑是真的,我同你聯手,也不過只得三分一控制權,亦不足以成大事。」

  香紫珊微微笑,嘴角有一絲嘲諷,三分自得,還有那一點點詭秘。

  「香寶珊是你的姐姐。」連環提醒她。

  「還記得她的生日會嗎,她沒有邀請你,也沒有邀請我。」

  「她請我我也不會去。」

  「可是她沒有請你卻是事實。」

  「我不理。」

  阿紫停下車,轉過頭來,「你理不理我?」

  她把車子停在郊外的一條死胡同,盡頭是驚濤拍岸的懸崖,海水碧藍,海鷗低飛。

  連環說:「你們兩姐妹應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安琪兒。」

  「連環,你比誰都清楚,他們逼使我下此策。」

  「真的嗎,」連環挪揄,「我倒不怪人,我是心甘情願的,我喜歡自虐。」

  「遺囑很快會宣佈。」

  「你對你母親的垂危,就只有這麼一點哀傷?」

  「她是個怎麼樣的母親,你比我清楚,你見的比我多,你知道的也比我多。」

  連環不語,手插在褲袋裡,站在欄杆處看海。

  有人在他脖子後邊呵氣,「別,阿紫。」

  轉過頭來,才發覺阿紫站在另一頭,背著他。

  不是她,一直是連環的幻覺罷了,真的,千怪萬怪,也不能怪香紫珊,要怪怪他自己魅由心生。

  「連環,你不答應幫我,我就把你扔在這裡。」

  連環牽牽嘴角,一直以來,她都把他扔在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境界裡。

  「我可以走回去。」

  「走得到嗎?」

  「回頭是岸,終有一天走得到。」

  香紫珊並沒有走近,她伏在欄杆上輕輕地說:「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她還是把連環送了回去。

  幾次三番,連環想與湘芹聯絡,三番幾次,他都覺得不是時候。

  沒有見湘芹好似已有一世紀。

  她也不來找他,可見完全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再好脾氣,再不計較,也應該有點表示。連環認為湘芹的態度完全正確。

  星期天,連環才自父母口中得到湘芹最新消息。

  他聽見母親同老伴訴苦:「滿以為他們隨即要結婚,誰知湘芹被調到紐約去三個月,這裡邊一定另有蹺蹊。」

  「沒有呀,湘芹來辭行時神色如常。」

  「她有不滿,也不會叫我們看出來,人家是受過教育的人。」

  「連環可以追著去。」

  「是湘芹把他寵壞的,現在由她教訓他最好。」

  「我們不管年輕人的事。喂,今晚弄了什麼好菜?」

  走了。

  連環恍然若失,伊人不辭而別,他好比失卻一條臂膀,有點腳步浮浮站不穩。

  對他這樣柔順的湘芹也終於拿出顏色來。

  可見她下了決心。

  宣讀遺囑那一日,他並不在場。

  其後由鄧玉貞的律師向他宣佈,鄧女士把名下一半財產撥分給他。

  連環一疊聲叫苦,這等於是給他找麻煩,一而再,再而三,香家的人非陷他於不義不可。

  連環不勝其擾,他記得他煩惱無禮地對律師說:「統統給我捐到慈善機構去。」

  第二天,門房告訴他,有一位香小姐找。

  香紫珊不會放過任何人。

  連環的一顆心馬上提起來,他諷刺自己:連環連環,你的靈魂幾時才會蘇醒。

  走到門口,那位香小姐雖然背著他,連環已經知道來人不是香紫珊。

  他大大詫異,阿紫的背影化了灰他都認得出來,這卻是誰?

  瘦一點也矮一點,穿一套白衣裳,聞腳步聲轉過頭來,她是香寶珊。

  連環無法掩飾驚異之情,她幹了謝了,神情憔悴,況且,她怎麼會在這裡出現。

  連環不置信地問:「你找我?」

  這還是他們兩人第一次正式交談。

  「是,我找你。」香寶珊低聲說。

  連環不敢怠慢,「你不介意到我宿舍坐一會兒吧?」

  「謝謝你。」

  連環說:「令堂病逝,大家都十分傷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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