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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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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環搖頭拒絕,少女卻不以為仵。 「下次,」她說,「下次再來看你。」 連環把同學送到路口。 下次不會那麼巧。 回到房中,他往床上一躺。奇怪,這張床越來越小,越來越短,像小人國的家具。 但這裡有他熟悉的氣味,賓至如歸,連環眯著眼。 睡夢中有人叫他,連環轉個身,討厭的林湘芹,別又是故意忘了一支筆一條手帕,又藉詞回來拿,賴著不走,但心底又渴望她回來與他說說笑笑散散心。 房門被推開,小小的人兒走進來,「連環,你忘記我了。」那清脆動聽的聲音不可能屬於另一個人。 阿紫,連環跳起來,阿紫回來了。 他驚醒,房門輕輕被風吹開,哪裡有人。 連環啞然失笑,阿紫早已長大長高,哪裡還會是那小小安琪兒。 她早已中學畢業,結交一大堆洋朋友,怎麼還會記得昔日管家的兒子。 四年多他們都沒有通過消息,開頭連環有強烈寫信的意願,他有香氏倫敦的地址,背得滾瓜爛熟,但總覺此舉唐突。 香權賜留下他們一家,就因為他們安分識相,沉默如金,他們一家三口絕對不能輕舉妄動。 再說,寫些什麼好呢。 連環不是那種能夠流利地表達心意的人。口澀,筆更澀,作文不是他擅長的科目,他修的是純數,代數,算術。 香氏把女兒帶到那麼遠的地方去,自有深意,他要她們忘記那可怕一幕。 她們或許能夠,連環卻對當夜情景有著不能磨滅的深切印象。 記憶似水晶般清晰。每一細節,每一句對白,都似卷電影膠片,不時在他腦海中播映。 不,他沒有與阿紫聯絡,他的記性太好,非常不便。 連環這一季的暑期工是代他父親照顧大宅。 每天去巡一巡,園藝工人逢週末都會開工,剪草機器軋軋聲的節奏具催眠性,開了灑水器,它輕輕轉動,水珠落在斜陽裡製造出半片虹彩。下午更加寂寞,無線電與電視機的喋喋皆於事無補。 連環的心靜,坐在一邊良久不煩,鳥類幾乎以為他是一具石像。 少年送走工人,便掏出累累鎖匙,開啟大門進大宅察看,啊,二樓有一扇玻璃窗無故破裂,要即時找人更換。 十來間房間,有些較為名貴的家具都蒙著白布,連嫂說得對,的確略見詭秘,連環老覺得有人,不知誰已經悄悄回來,只是沒通知管家。 主人家沒有秘密,房間全部不上鎖,任由參觀。 阿紫睡房的衣櫃裡還放著小小簇新的黑色漆皮鞋。 小女孩像隨時隨地會出現,嘟噥說:「我不喜歡白色,我不喜歡海軍裝。」 在這間屋子裡,時光並無飛逝,一點跡象都沒有。 小小毛毛玩具熊眼珠掉了一半,耳朵撕脫,都由連嫂縫上去,一時找不到同色的線,所以棕色的小熊身上多了數條黑色的疤痕,同樣靜心地等主人回來。 暑假過去後開學,不到半個月,連環就發覺他還是說得太多,做人最安全是做啞巴。 競選班長,連環大獲全勝。對手一男一女兩位同學,女的正是林湘芹,馬上過來同連環握手道賀。那位男同學的反應卻非常異樣,他走到連環身邊,大聲說:「作為一個工人的兒子,連環你真算厲害。」 連環立刻看向湘芹。 他並不介意男同學拆穿他家底,他的的確確是工人之子,沒有什麼好隱瞞的,他也從不企圖遮瞞。只是,他與林湘芹之間的私人對話,怎麼會迅速傳到一個不相干的人的耳裡去,這點才真正令他困擾。 湘芹立刻知道壞事。只見連環目光如箭一般射過來,她漲紅面孔,想解釋,又不是時候,急得差點哭出來。 該刹那林湘芹真想找一杯啞藥喝下去。 連環早已進進人群。 很奇怪,他忽然想,阿紫才不會洩漏他倆之間的對話,阿紫可信可靠,連環籲出口氣,面色緩和,心情又恢復舒坦。 不能要求人人同一水準。 吃一次虧學一次乖。以後,對可以信任的人,多說兩句,不可靠的,少來往少說話。 從此連環躲開林湘芹。 好幾次湘芹想接近他,連環總是客套幾句脫身。 冷淡比斥責還要難受,湘芹很快就發覺了。 連她自己都不明為何一定要連環原諒她。 旁觀者倒是比當事人更瞭解她此刻心情。一位與和芹走得比較近的同學淡淡說:「你自己沒有發覺嗎,你愛上了他。」 湘芹一聽,大吃一驚,怔怔落下淚來。 有這種事,要命,「不不,」她急急否認,「沒有可能,他那麼怪僻孤獨,不。」她一直只喜歡爽朗熱情有幽默感的男孩子,而且最好有點家底,免得將來吃苦。 但是她的感情與眼淚同時失卻控制,汩汩地流瀉出來。 女同學憐憫地看著她。 湘芹擦乾面孔,朝操場走去。 偏偏連環與隊友在練射球。 湘芹在走廊看到他強壯身材,通體揮汗,不禁呆在那裡。 籃球忽然失去方向,猛力地滴溜溜撞過來,不偏不倚,打中湘芹的面孔。 少女頓時眼前一黑,金星亂冒,痛入心脾,往後一退,跌坐在地。 男同學一見闖了禍,趕快奔過來,連環走在前頭。 他看到湘芹被打得一嘴血。 血。 連環凝住,他曾見過黑色深不見底的洞,血不住淌出來。 同學們爭相扶起湘芹,一邊說:「連環嚇愣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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