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朱自清 > 朱自清翻譯作品集 | 上頁 下頁
純粹的詩(3)


  六 理性論者

  理性論者主張有一種觀念的音樂,也有一種語音的音樂;在思想的範圍內,有由觀念的和諧的排列而生的一種經驗,與由語音的和諧的排列而生的音樂相似。純粹的詩應是美麗的文字與美麗的觀念之聯合。他們引用包含私名的詩句,主張這些私名刺激想像力,Milton的:

  Ammonite崇拜他
  在Rabba與她的水鄉,
  在Argob,在Bassan,
  直到Arnon河極遠的支流上。

  因為它所暗示的觀念,(所以它)是詩。

  關於聲音與意義的要素之重要,理性論者的主張並不一致。在極端的理性論者看來,詩句的音樂在詩裡毫不重要,一篇詩的觀念可以從一種語言譯成別一種語言,而仍不失其為詩。但溫和的理性論者,則主張種種觀念與聲音排列得法時,才是純粹的詩。

  Souday與Thibaudet二君的解釋,可以說明這一學派的兩種信條。Paul souday君在美法兩國報紙上論法國文學;他自認為一個理性論者。他作「文學趣味」的界說,(說是)「消化著藝術作品的,理性。」他相信詩須除去——這(以下)他的公式便成為極其含糊的了——散文氣息(prosaism)才成為純粹的。他並不力主除去詩裡的種種觀念,只(力主)除去那些散文的觀念。他(之)力主觀念的重要,在他與Bremond君關於下一行(詩)的爭議中可見:

  Minos的,Pasiphaé的女兒。

  他說要是讀者不曉得這孩子的名字與(他)父母的譜系,這一行便不能算是詩。要是Minos與Pasiphaé沒有傳達意思,詩人便猶如說了「X和Y的女兒」一樣。

  Albert Thibaudet君關於Valéry君的作品,說得比大

  多數人都好;他想供獻一種觀點,從這觀點,可以研究純粹論者和理性論者。他說有兩種純粹的詩:以觀念為主的詩與以聲音為主的詩。在別處,他說有些人寫詩,因為他們是詩人;有些人是詩人,因為他們寫詩。Hugo與浪漫派詩人寫詩,因為他們是詩人。他們被一種比自己偉大的權力逼迫著,去表現自己在詩裡。他們不顧技巧的完美,他們只顧表現。Thibaudet君想,Racine與Valéry君屬￿因為寫詩所以是詩人的那一組。他們的詩從他們的技巧的能為而來;在他們,純粹性便是用完美的技巧去運用聲音。Thibaudet君說,任一組都可寫出純粹的詩,但每組的純粹性不同。

  七 神秘派

  第三(組),也是最後的,獨立的一組,批評家,包括神秘派,現在(我們)來看一看。他們分析他們的問題,比理性論者與純粹論者都進一步,但他們犯了些更不幸的錯誤,使他們的理論遭(人)誤解。

  神秘派——我舉Henri Bremond君為這組最卓著的一人——(之)起,(起於他們)區別讀者方面的詩的經驗,與寫成的詩,與詩人方面的詩的經驗——(這種區別是)很有價值的。讀者與詩人的經驗在這件事上是相似的:詩人有詩的經驗,於是寫一篇詩;讀者讀這篇詩,(於是)有詩的經驗。在前一種情形裡,寫成的詩是結果;在後一種情形裡,它卻是原因。到此為止,一切批評家都將跟了Bremond君走,但在這一點上,Bremond君巧妙地避去那結局;他不解釋詩的經驗傳導的方法,——還是由於聲音?(還是由於)觀念?(還是由於)兩者?卻轉而討論經驗本身。

  Bremond君相信詩的經驗可與宗教經驗相比。它是神秘的。它不是理性的,也不是道德的。它在理性與文字之外,它與祈禱相似,詩人的作用是將這種神秘的經驗譯成文字;這是詩人不容易做到的。他不應描寫這經驗,他得傳達它。在諸詩人曾經奏功的稀少的幾節裡,這些詩人寫了純粹的詩。大多數詩人的勉力,只有部分的成功;大多數的詩是不純粹的。Bremond君相信,寫作的詩人須用最大的注意與智慧。但這種注意當用在神秘的經驗上,不當用在預定的「效果」上;這種「效果」,若我不誤解Poe, Poe將認為是智力的,而不認為有一些神秘的意義。

  不幸神秘派當詩的經驗是一種界限,過此便不能(用)分析(法)。但經驗明明是心理的,明明是能用理性分析的,科學家正做著這種分析;他們將詩當作人的行為的一種形式研究,而對於一種純粹的詩,無甚興趣。關於他們分析的結果之考究,應俟異日。

  八 結論

  這種關於「純粹的詩」一辭的爭議,在歐洲文學批評史上,是有意義的。第一,這爭議使諸批評家將詩的種種定論想過一道,(使他們)在新近詩的成績的光裡,制出新的批評規條,並(使他們)應用這些規條。第二,這爭議證明現在和千百年來一樣,有三個批評學派:純粹論者,理性論者,和神秘派。這些學派所提出的問題,可以叫做詩的相對論,可以用行為派正在向前研究的種種理論來解釋。

  最後,這爭議是一種詩的新運動的結果;這運動盛于法、英二國。正是這個運動,使考察種種舊理論的事,成為必要的。T. S. Eliot, Gertrude stein, paul Valéry與其他諸人的工作,超越從來的理論;我們若要懂得(他們的)工作,應建設一種新理論。建設這理論時,我們應利用種種舊理論,我們應更進一步,我們應樂於應用近十年來學者們在別的相關的範圍裡,——心理學、語音學、物理學、生物學——發見的種種新真理。

  1927年10月24日。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