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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學的範圍(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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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讓我們轉而考察一類略微不同的事實,這些事實便是我們不能當它們像行為一樣的那些現象。每個動物種族第一要務是產卵,以及在相當情形的下面,把它們放在世界之中,並要給它們相當的保護,總要如它們為它們發展成為種族的健全代表所需要的。差不多動物的全部行為不是直接就是間接的專為完成這個事業而有的,其實也不過生殖循環的第一部;所謂生殖循環,便是種族永存所依賴的了。成就這種循環,便靠著卵。這種完成所由以有效的那些連貫的變化,大概在一切情形裡,總是一個異常複雜,異常精妙的事體。我們的那些機械,如織成衣服的,印刷報紙的,他們最奇異的歷程,和這樣連貫的變化比起來,還是比較的粗疏,並且可笑的簡單呢。但是,他們雖較機械的歷程格外非常的精妙和複雜,卻還有個更為根本的不同之點就是,正同動物捕食和回窩的活動一樣,這些發展的歷程也是不斷的向著一個對於種族自然或適當的目的走,渡過種種困難,又用各樣的法子,去適應環境的特性和變化,並且就是失了正軌,或受了擾亂之後,也能矯正過來,或回到他們常道上去。 近年來這些現象經過了精密的研究;我們在這個範圍裡的知識,雖然還在他的最初級,但是我們知道許多種族的胚胎或發展的幼芽,不問是怎樣的被毀傷了,或被剖分為半,或全形被損,他總能恢復他各部平常的比例,和發展的常道,這樣,他可以達到他的特別目的,完成活動的循環,在這個循環之中,只有一部分是由他父母的努力作成的。從這些很重要的方面看起來,造成身體的歷程和模範的行為歷程,如鳥的造窩,蜂的築巢等,都極相類似的。有同樣不絕的傾向向著特別的形式,可以勝過障礙物,對於非常的情形可以適應,全體被機械力干涉或弄得失形之後,可以恢復諸事的常道。在兩類歷程之中,就是經了極端的干涉也可以把已成就的諸級分解,破棄了,由最初級重行出發,來矯正他;鳥重造它們的的窩,蜂重築它們的巢,都從基礎來起,直到上面;被毀傷的幼芽,自己分解成為無定形的一塊,在這一塊裡面,逐漸組織成各種特別機關的歷程又重新起來,這樣的再行建立照常的循環,達到照常的目的。 那麼,這些動物身體生長的歷程是和真正目的的活動或行為極其類似了,他們有許多特色,在無機的自然界裡,——就是在純粹機械的因果相生的區域裡,——找不出和他們類似的來。這樣生長的歷程裡,包含著許多可以用理化名詞描寫的細目,自是真的。而這同樣的理對於一切行為,也是真的,人類理解最清,願望最強的目的,只有靠著許多詳備的機械式歷程的助力,才能達到。這兩類歷程的特性,就是向著一種特別的目的或目標,用有效的方法操縱種種機械的原素之現象。 若我們把目的的活動或行為的概念放寬,叫他可以包括動物界身體組織的現象,他一定也可以包括類似的植物生長歷程的。對於這樣包括,有許多的好理由。生物學家一致以為一切的動物植物是從同類的原生有機體進化來的,那些有機體,既不是動物,又不是植物,或者反過來,又是動物,又是植物。大多數植物沒有移動的權力,或自發的運動它們各部的權力很微,或者沒有。然而凡是植物機體有這樣權力的所在,它們的運動便顯出行為特別的標誌來;例如許多種的花粉管,以及有些自由在水裡浮沉的植物。但是從大部分說,植物生活式並沒自發運動的需要,它們唯一顯示行為的機會是他們生長的歷程;在這些歷程裡,它們那可驚的自□指揮的權力甚至超過動物呢。從有些植物任一部裡取一極小片,小到幾乎要用顯微鏡才可見的,它還能生出全部植物,□它一切的特性。大多數植物有這種生殖的力量,程度很高。把落葉松的幼木主要芽條割下,那最高枝就要慢慢的從它的水平位置向上轉,總要等到它和樹幹接成一線,並且由他下部直徑的飛速增加,恢復了這樹幹很平滑的由粗至細的形狀才□□從柳枝上截下一小段,放在潮濕的空氣裡,無論所取的是□的哪一部,和放他們在什麼位置,葉芽總從他原來較上的一端往上長,支根總從它原來的較低的或接近的一端往下長。在這些例乃至無限的例之中,這恢復特別形狀和組織的歷程裡有許多細目,植物家可以用理化名詞來描寫,但是對於歷程的全體,他極端的努力想用機械方法去解釋,卻完全給抗拒了;我們不能不承認這種是同人和高等動物的目的活動類似的,那目的活動便是行為的式樣。 現在讓我們拿我們的心理學概念當作行為科學的,和他的最普通的界說當作心的科學的比較比較。前面已經指出「心」自己是一個意義極其含糊的字,除了用些可疑的玄想的假定,是不能把他解釋明白的。沒有一個人能指著一個心說——那是我所謂「心」那個字所應指示的。若是提議用意識去解釋心,我們不能得著較好的情形,只有比前更壞罷了。對於我們每人,除了自己不算,別個有機體的意識總是推論;別的有機體越和自己不像,這種推論越是玄想的,不確定的。更進一層,有許多的證據證出我們每人的行為表現出許多活動,他們的性質和我們意識的活動相類似,但是我們對於他還沒有□意識呢。那麼,若是用意識去釋心,不能使我們滿足,只有用行為解釋來替代他。況且在我們考究之始,把那含糊思得的實在——心——引了進來,又放他在我們所要研究的事實和我們對於他們的反想中間,就什麼也不能得著了。從□一面說,行為的概念可用一種不含玄想的推論或假定的方法來解釋,這個方法,便是我們在前面曾經試用來解釋他的,就是指著通於一切人之直接觀察的事實,說——這個和□個是我們所謂行為。這樣的指著事例,是解釋任一個抽象概念唯一的滿意方法,嚴格的說,又是唯一正當的方法。 那麼,心理學對於生理學有,或應有什麼關係呢?生理學普通解釋為生命的科學或生物身體機能的科學。但生命是什麼,生物又是什麼?我們若不取一種任意玄想的態度來解釋生命,當他是某一種入於生物身體而不可知覺的實在,一定說他是生物特有歷程的總和。我們借著觀察他們才知道物是活的的歷程正是我們所總稱為行為的那些,他們都顯出永續的指揮自己向著維持個體或種族之永存的特別目的走的現象。那麼心理學的範圍照我們的界說論,是和生理學的範圍同時並存的了。這層可以舉出,當作對於我們的心理學的界說的一種駁論;因為普通總把生理學當作一種獨立的科學,有他自己的綱領,方法和歷史。在近代裡,平常總照笛卡兒所說的途徑去想生理學的職務,就是當他是給一切生活的有機體之歷程造出純機械的說明的。承認這個生理學的概念,是把科學的基礎立在一種闊大的假定上,這假定就是一切生活的有機體之歷程是能用機械的方法說明的。這是一個任意的假定,在事實裡找不著是處。因為有機的作用可以用純粹機械的名詞說明的,現在一種還不曾發見;就是對於這樣比較簡單的歷程,像淚的分泌和一滴汗的滲出,我們用許多方法,想用理化的科學去完全說明他們,但一直還沒成功。這個假定,不但全沒有一個例證明他是正當,而且引著那些□他的人到一個論理上不能維持的地位。因為在生理學家組成了他所想像的身體上機械組織的計劃時,他看出他已經把人□意識的事實丟開,當他是難約的不盡根數了;就是說,他勇敢的斷言,意識的事實是不能用他的方法說明的;他當他們是機械工作的神秘副產品,所謂機械工作,便是他所信以為□成有機體的生命的;他只對於這種工作有興味;而把那些意識的事實交給心理學家,完全讓他去做描寫他們的事。 照這樣的解釋生理學和心理學的範圍,那不合科學的地方正和把心理學當靈魂的科學解釋一般。在這兩種情形裡,他們總想靠著玄想的假定之助力,把範圍標示出來,這些假定,雖然也會成真,但只能由未可知的科學之大進步才能顯出他們是這樣呢。然而現在或未來的長時期所探求的生理學和心理學,不能認為同一總是真的。我們可以說,生理學和心理學的關係就是,生理學是考究組成任一個有機體的各部分之歷程的,心理學是考究全有機體的活動的,就是考究有機體全部在裡面動作的活動的。 這樣,我們把現在只能歸於思辨的臆說的根本疑問讓給後世更廣的智識去決定,不把這些臆說做我們科學的基礎。因為把心理學當作行為的科學解釋,我們對於機械原則適於說明有機體的活動一事,無所可否;我們不擅定一種假設的實在或力,既不取生命,也不取心,也不取靈魂。我們只從那無非難的事實出發,便是,物質所顯的變化似乎有兩種不同的式樣,一種是純機械式,諸天體的運動是他的最宏大最清楚的例,他種是目的的動作或行為式,是我們每人由反想自己的努力,衝動、欲望、失意等,所能習知的。在若干年後,也許科學能證實現在以信仰作用得多數承認的假定確是一個真理,這所謂假定就是說,一切似目的的動作可以機械的說明。若是那時到了,心理學要給生理學吸收,生理學又要給物理學吸收了。從別一方面說,我們也許在無機世界裡發見許多行為的徵候,為我們至今所沒有曉得的。還有一層,也許像一位大思想家近來所說,我們對於機械的歷程和目的的活動兩種概念都是假的抽象,不適於描寫真有Real Happenings,都應該給幾種真些的概念排擠掉的。最後一層,有一件事,也許證明可然,就是顯出心的區域不是和生命的區域同時並存的,又在行為或似目的的活動之範圍裡。我們必須分清,一種是較高式,含著意識的智慧,本質上和我們自己的類似,但是效力的程度各各不同;一種是較低式,那個雖也不能用機械的方法解釋,也類似目的的活動,但不含著意識的指揮,所以不是真有目的的。 但是不問將來有甚麼樣決定,有些事似乎很清楚,就是現在的時候,我們總不能超過這兩式變化間的殊異以外,在這種殊異自己迫著我們的地方,便明白領會他,在他還是暗昧可疑的地方,便小心的確定他,都于科學大有用處。那麼,生理學可以很有利益的繼續著從下面走近生物,從下面就是,從理化學的方面,並用他的方法,——並可伸張對於他們身體之機械說明的界限,到了極端。但是心理學一定繼續著從上面走近生物,——把我們從研究我們自己所得的行為瞭解力用到他們——使我們瞭解一切生物行為的力量加增。 那麼,把心理學當作「積極的行為科學」的界說,似乎是優於別個了,因為他丟開現在我們所不能解決之確定的基礎的問題之結局,不讓偏見參入,好候著將來的決定,又因為他不用難解釋和生問題的概念,如心或靈魂或意識之類,而單用觀察所得的習知事實。這個界說又有兩種重要的利益。第一,他特別注重一條真理,就是我們在心理學裡所要論的觀察的事實,常常是些歷程或活動,決不是一成不變的東西。第二,他給我們預備,讓我們試從一個途徑去瞭解這些活動,這個途徑和我們志在瞭解自然的或機械的歷程所由的途徑很不同的;他在開端的時候,明白的說,我們一定要用活動的目的來說明,來瞭解,決不能單靠著在先的事實的。採取這個態度,是學心理學的一件主要困難,若他曾受過自然科學的訓練,更是這樣。因為我們的智力和言語——智力的要具——最初的時候,主要的目的是要適於使我們能評定空間裡實物運動的價值,並且制禦他們,或用別的說法,是要適於討論自然界的機械歷程的;所以我們多數人在討論純機械的歷程的時候,智力上覺著很為熟悉,又用機械組織敘述的說明比用目的解說的格外可以使我們充分滿意。然而在兩種情形裡,我們對於任一具體事實之說明,只能把他當作我們已經習知的一類事實之中的一個特例顯示出來,此外決不能有什麼了。 1919年11月13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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