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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學的範圍(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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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來有幾位著作家,看著這些異論,提議改良這種界說,說心理學是「意識的科學」;因為我們每人對於意識,有親切的、直接的、積極的知識。但對於這個提議,有兩種很重要的駁論。 第一,我們每人只對於我們自己的意識,有親切的知識;別人的意識只可從他們的行為推知,援我們自己意識的例想像罷了。然而心理學確定的目的是要達到一種終局,必然于普通人類有利的。我們轉到別的動物,這個駁論格外顯得有勢。 第二,在我們研究意識的時候,我們實覺把任何一個人的意識完全描寫出來,或是用普遍的名詞說,就使把一般人的意識描寫出來,還是不能組成一種科學,不能的的確確組成一種心理學所希望成的科學。因為這樣的描寫不能叫我們明白為什麼任何一種單獨的意識有了所描寫的形狀,而且就描寫自身而論,對於我們制禦自然界進行的權力,也沒有增加的地方。 有些把心理學解釋作意識的科學的,以為這樣也就夠了,因為他們總執著某種人性的理論的緣故。他們贊成笛卡兒把身體當作僅僅是一種複雜的機械,把他的一切歷程當作已經是機械的決定了的;那麼,所以無論人或動物的行為的每一個細目,按原理說,總可以用身體的機械組織來說明,總是落到生理學的範圍裡的;生理學呢,又不過自然科學裡一個特別分部罷了。近世代表這種見解的不跟著笛卡兒把思想當作給生氣於機械的靈魂之表現,他們寧可說,意識不過如機械某幾部分工作所發的磷光似的,或說它是機械的某種歷程,是我們可以由比較感覺的間接途徑格外直接些接近些的途徑知道的。 現在若是這個見解確定了,盡可以把心理學的職務當作意識的描寫解釋;雖然這種職務不過是一種很不重要的事,不配有科學的名字,也還不妨。無如這對於生活實體之本性的見解是一種價值很可疑的玄想;我們曾經贊成,力求只用包含很習知而無可疑的事實的名詞來解釋我們的科學,不用那些包含著理論的。 那麼,我們問——有些什麼事實是心理學家所確切觀察和研究而不全然落到別種科學的範圍裡的呢?答案必定是兩層,就是他自己的意識和一般人與動物的行為。心理學的目的是增加我們對於人和動物行為的瞭解力,和指導制禦的權力;他用他所能得的意識的知識,來幫助他成就這樣一個瞭解行為的功夫。 那麼,我們可以把心理學解釋作「生物行為的積極科學。」承認這個界說,是回到亞裡士多得的觀察點,從公認的事實出發,沒有理論的偏見。我們都承認做成我們知覺對象之世界的東西歸為兩大類;就是無自動力的,它們的運動和變化似乎都被按著機械律嚴格決定了,還有生活的,它們施展或顯示行為;當我們說它們顯示行為的時候,我們的意思是說,它們似乎有一種本質裡的權力,可以自決,和活動的或努力的探求它們自己的福利和目的。 那麼,目的的表現或達到目的的奮力是行為的標誌,行為是生物的特質。這個生活的標準是我們都要用的;但我們裡面有許多人不曾對於它加以反想,我們不妨評論一番,總有利益的。從口袋裡拿出一枚彈子,放在桌上。它待著不動,若是沒有力量用在它上面,沒有工作做到它上面,它要一直的這樣待著,到無限長的時候。把它向任一方打,它就向著那方不住的運動,一直等到它的動量用完,或是它受了桌氈的抵抗,轉到一條新路上去為止,這條新路是機械的決定了的。這是機械運動的式樣。現在舉一個行為的例子,和這個相反。拿一個懦怯的動物,像一個小老鼠,把它從它的巢穴裡拖出來。放在一塊草地上。不待著不動了,它跑回它的洞裡;趕它向著別的方向,你才把手縮回來,它又轉身向著它的洞了;放一個障礙物在它的路上,它總不住的想法用詭計去掉它,或征服它,一直等到它達到了它的目的,或它的能力盡了為止。 那是中等複雜規模的區域裡行為的一條例;拿它細想,便可很清楚的顯出行為和機械的歷程的大不同了。再想一個複雜規模較高的例,有一隻狗,被人從它家裡拖出來,關在遠遠的所在。在那裡,無論怎樣善待它,它常是不安靜,想逃,或者拒絕食物,漸漸瘠瘦;一經釋放,它便向家出發,橫越過鄉村,跑許多裡不停,一直等它到了才止;若鄉村是它熟悉的,它或者照著一直的路走,不然,就要東奔西撞的一大陣,才能到家呢。 再從行為規模的較上端想一個例,一個愛本鄉的人為賺他每天的麵包起見,在遠處村子裡謀了一個位置。他在那裡勤勤懇懇的履行他所承辦的職務;但他主要的目的,常是想省許多錢夠叫他回到本鄉立起一個家來;這是他一切行為的原始動機,其餘別的動機都是附屬於他的。若是離鄉的人告訴我們說,他常常自己想像他所愛的本鄉和他所希望在那裡得著的快樂,我們格外能明白上一個行為了。因為我們深曉得預期一件事情,和急切的願望他,是什麼。就使這個離鄉的人不過是一個心地笨拙的鄉下人,他似乎純粹被思鄉病感動了,但不能用語言表示出來,或辨明他,他不能明明白白地預說他回去的快樂,我們還是覺著我們總有幾分懂得他的境況和行為。對於在前例裡的狗,以及我們第一例的動物,我們也覺著這個,不過在第一例裡,程度低些罷了。因為我們也曾經驗過一種含糊而無形的不安。是一種不絕向著目的奮力的衝動,所謂目的,我們既不能清清楚楚的立為公式,又不能用理性去辨明他;我們也曾經驗過,怎樣的把這般活動遏抑反使我們衝動加強,怎樣的快達到目的的時候,我們就覺得一種雖含糊而實深切的滿意,怎樣只有目的達到之後,才能解除我們內面的不安。 那麼,這些是無可爭議的行為事例了。只在用我們自己的奮力之經驗類推之後,才能瞭解和說明他們。想用機械的方法,說明這樣事實的,在現在沒有一點像可信,也不能在任何程度,幫助我們瞭解或制禦他們了。這同樣的道理在更簡單的行為形式裡,也還是真,真的或者較不明顯些罷了。讓我們在複雜規模低降的順序裡,找幾個例,討論一番。 候鳥春天來到,在小樹林裡安頓了住處,與它的夥伴配合了,造巢,產卵,坐在上面,默然不動的多少天,小的孵出來了。然後它不絕的活動,養護它們,一點鐘一點鐘,一分鐘一分鐘的喂它們,等到它們能獨立了才罷。日月推移,它大功成就,又向著南方,用不倦的兩翅,飛越廣漠的海陸,回到它冬天的家裡;一直在那裡待著,第二個春天,它又回來了,再飛幾千里幾萬里,才到了那舊棲的,圍著田的一行灌木裡,這種成行灌木在我們英格蘭各縣裡,正是無千帶萬,這不過是一個罷咧,它既到那裡,就把它活動的循環重新開始起來。那又是一個沒有錯兒的行為循環了。在每一期裡,鳥的動作詳細的地方可以有無窮的變化,但它們常是被同一個目的循環所主宰,在這個循環裡,它生活的大目的繼續的表現自己——按著他種族的特別式樣和種類,叫它們的生活永遠不絕。若是在任一期裡,它的活動受了障礙,它就加倍努力;毀了他的巢,它另造一個;拿去它一個或幾個卵,它另外產幾個來補充它們;打它的幼雛,它用全副微弱的力量來抵抗你;到了它要飛到亞非利加的時候,把它關起,它用不停的和變化的運動向著拘禁它的障礙物衝撞,直等它逃了,或是力用完了為止;拿開它的夥伴,——夥伴是它一個不可少的共同工作的人——它便顦顇起來,甚至於死。雖然我們有很好的理由可以相信鳥在每一步時,所能先見的不能比那一步的直接效力或目的再多,但是它能先見它各樣活動的目的到怎樣遠,我們可不能說。然而我們不能因此不信這樣連續的活動,本性和我們自己目的的活動聯的較密,和無機自然界的繼續便不聯的這樣密了,也不能不信它們是正該被看作行為的。 在生活規模低級裡想一個例,鮭魚到了相當的季候,在大海裡達到一定的發展階段,它便鑽進河口,溯流而上,把卵產在遠處支水的河床上。上溯一個疾流的河,一路有許多急湍和瀑布,須要幾個星期不住的變化的努力才行,在這個期間,魚是得不著食,只有消耗他筋肉物質裡潛蓄的能力罷了。這也是一個行為的顯例,行為這個東西,我們要瞭解它,不問瞭解的程度如何,總得在我們自己行為的類推的光線裡才可以,它和無機自然界的現象是全不相同的。 在無脊椎生活的大世界裡,行為,或維持種族生活之目的的努力也很普遍,處處和我們遇著。一個黃蜂一天到晚勤勤懇懇的獵他的食物,或者它得著了一條肥胖的毛蟲,比它重得多,它費許多力拖著這蟲過了無千帶萬的障礙,才到它預先備好的它,在那裡,它把蟲和它的卵一齊封好,讓蟲可以給它後人當食物用,但是這種後人,它是絕不能見的了。蚯蚓從它的穴裡上來,在地上找著了一片樹葉,檢察它的四周,擒著它的尖兒,或取隨便什麼態度和位置,只要最容易把它弄進洞來的便好,然後它便把它拖了下去。就是其餘式樣比較簡單的蟲,也顯出行為的特別標誌來;便是在不變的外境下面,用種種的方法去達到目的,第一個運動不行,便第二個,第三個,一直下去。海燕翻過身來,把背向下躺著,用它的臂不住的變化的努力去在地下掘條小溝,掘成了,又用各部分聯合的動作,把身子正過來。就是在最低的動物裡,——在單細胞和用顯微鏡才能見的原生動物裡,行為還是一個定則。變行蟲Amoeba僅僅乎是一個極小而無定形的膠質點,從它所爬的沉沒的實物面上離開的時候,向各方放出長的觸鬚,直到其中有一個和實體接觸了為止;這個動物的全體,便自己附著到這實體上面去,以便再幹它那常式的運動。和它自己同種的小蟲接觸,它就竭力的來捕獲它,再三的努力,把它吞了,作它自己的營養。滑動的極微動物到處亂鑽,去找食物,它們追趕別的和更小的動物,是常可以見著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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