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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安提戈涅(4)


  安提戈涅說道:「死的人不是他的奴隸,乃是他的兄弟……」

  「那一個劫奪這個國土,」國王截住她的話,「而他則為維護國家而戰死。你以為他的正直的靈魂願意要與那惡徒受同等的葬禮嗎?」

  「誰能夠說?」安提戈涅如夢地答道,「也許在陰府中,我的行為是被視為無過失的。」

  「不要這樣希望著,」克瑞翁說道,「因為他們在人間敵視著,在陰府中仍將互相敵視。你的兄弟們,誠然地,至今還彼此相仇不解;你幫助了其中的一個,便要反對其他的一個了。」

  「我的性質不是參加於憎惡,而是參加於愛戀。」女郎神容鎮定地說道。

  國王憤怒地望著她,因為他的最後的投矛又失去了鵠的。這位女郎一點也不注意到他的恐嚇,且也並不留心于全底比斯人的不贊同;她所有的思想全都縈注在她已故的親族身上,她不久便要與他們相見了。如果連厄忒俄勒克斯的憤怒的精靈會與她相遇的這個結局,她都不怕,那麼別的便更沒有可怕的了。「去,那麼,到陰府中去!」他叫道,「因為你是為了愛,那麼你愛地府中人去吧!當我活著時,沒有一個女人能夠主宰著我。」

  在這個時候,兩個家人領了伊斯墨涅出來;她一邊走,一邊哭;她的可喜愛的臉上紅紅的,且滿是淚痕。長老們咿唔地發出憐恤之聲,但克瑞翁的憤怒卻歡迎一個新的泄流。他狠狠地轉向驚顫的女郎叫道:「哈,你們陰險的人!我養育你們在我家中,你們卻私自囁吸我的血液。是的,我不意地養著兩個有毒的女奸賊在家中!來,現在告訴我,你承認你自己對於這次的葬事有份呢,還是拒絕地說一無知道?」

  伊斯墨涅向她望了一眼,仿佛在這尊嚴的當兒,聚集著勇氣;她答道:「我說有罪……如果她允許……我自認與她同謀。」

  「不,正義不許這樣,」安提戈涅叫道,「你並沒有參與此事,這是我獨自的行動。」

  「但現在你是在困難中,我很想站在你的一邊。」伊斯墨涅說道,「唉,姐姐呀!不要以為我是不值得和你同死的,不值得昭度死者的。」

  「不必與我分享這個運命,」安提戈涅冷冷地答道,「也不必將與你本來不相聞問的事當作了自己做的。我去死,這已足夠了。」

  「當你去了時,我活著還有什麼趣味呢?」伊斯墨涅哭道。

  「去問問克瑞翁看,」安提戈涅說道,「因為他是完全看顧著你的。」

  「唉,你這樣地傷害我有什麼用呢?」她妹妹泣道,號啕地大哭起來。

  「不,現在,」安提戈涅更溫和地說道,「如果我諷嘲著你,那是具著沉重的心腸的。但記住,你必須求活,而我則求死。那麼鼓著勇氣活下去吧,此外,你不能幫助我什麼了。因為我已經是死了,我要與死人為伍了。」

  「我宣言,」國王叫道,「兩個女子之中,一個證明現在是無意識的,正如其餘的一個是終生如此的。」

  「是的,啊,國王,各有各的理性,各該受其苦難!」伊斯墨涅振作精神說道。

  「那麼,」克瑞翁答道,「你似乎要與一個犯奸作惡者同受其罪的了。」

  「我怎麼能不呢……沒有她我怎麼能活下去呢?」伊斯墨涅叫道,重新又哭了起來。

  「不要再多說了,」克瑞翁嚴厲地說道,「她的日子是完結了。」

  「你要殺了她嗎?」伊斯墨涅驚叫道,「不,不,你不能夠……你忘記了……她是你兒子的未婚妻呢。」

  「並不缺乏別的田地給他耕種;」國王說道,「我厭憎我的兒子和一位惡婦結婚。」

  安提戈涅聽了這話,歎了一口氣,咿唔道:「唉,海蒙(Haemon),我的最愛的,你的父親如何地使你受到不名譽呀!」長老們十分受感動;因為全底比斯人都知道俄狄浦斯的女兒與克瑞翁的兒子之間的愛情,是如何的深摯純潔,而他們的訂婚,也大受公眾的歡迎,為的是可以聯合舊的王族與新的王族而為一。

  「國王,」長老們中的一人說道,「你能把你的兒子的愛妻奪去了嗎?」

  「這是死亡,不是我,破壞了這個婚姻。」克瑞翁惡笑地說道,「但我們是徒費著時間。奴隸們,領了這兩個人進宮;你們要好好地監視著她們。哈哈,從今以後,她們必須要學做婦人們,不再稱心如意地輕舉妄動的了;因為當陰府的大門在她們之前隱約著時,即使勇敢者也要逃走的。」

  女郎們沉默地、無抵抗地被引進宮中去;克瑞翁正要跟著她們進去時,一位華服的少年,由門口跑了出來,愁容地與他相遇。克瑞翁的臉色一見了他,便堆上了和善的微笑。「我的兒子,」他說道,「你不和你父親生氣嗎?因為,我想,你已知道,新婦的運命已經決定了。」

  「父親,我是你自己的,」海蒙馴服地說道,「我要由你的智慧指導著而行……我覺得沒有婚姻比之你所正式措置的為更可寶貴。」

  「唔,說得不錯。」國王答道,「永遠要這樣地服從,要將你父親的意志放在一切東西之上。為了這樣的目的,人人才都禱求著孝子賢孫在家庭中長大,所以他們的孩子們,對於他們父親的仇敵則也敵視之,對於他所敬重的朋友則也敬重之。但如果一個人生了不孝的孩子,則他便將如負重擔,且為仇人譏笑的了。那麼,我的兒子,你可不能在關於婦人的事件上,讓愉樂推翻了你的判斷力。你要知道,誰娶了一個惡婦為妻,則愛他的人都將寒心的了。唉,刺人的創痕,有比一個虛偽的愛人更深的嗎?來,那麼,憎厭地離開了那女郎,有如她是你的狠敵深仇,且讓她到地府中去找一個新郎吧。因為,我是當場捉住了她單獨地公然地反抗命令的行為的;對於底比斯人,我不表示我是一位說謊的人——不,我要殺死她……所以現在讓她稱心稱意地高喊著血族的宙斯吧;這不能感動我,因為我如果維護了我自己族中的不法者,我將如何能夠執法以繩於他人之後呢?他,能夠在家庭中維持正義的,也將能在國中維持著正義。我沒有好話對於,例如,違反法律的,侮慢他們的,給命令于他們的統治者的。不,凡是國家賦予權力給他的人,不管是誰,人必須服從於他,不論事之大小與是非;我很確定,一個人能夠如此服從著,一定可證其為一位良好的統治者,或一個忠心的人民,且在戰爭時,也將是個忠實勇敢的同伴……但無政府的狀況卻是一切疫疾中的最可致死者。這足以毀亡了國家,滅絕了家庭,喪失了聯合的軍隊;至於大多數發達光榮的人,則都是為了服從威權之故。所以我們必須維護我們的組織,無論如何不許我們為一個婦人所敗。假如為需要所必須的話,則為男子所差遣尤勝於被稱為婦人的奴隸!」

  「如非年齡奪我以判斷力,你所說的話倒有些智慧。」一個長老叫道。這時國王停止了一會兒,眼望著他的兒子,希望他的回答。

  「父親,」少年馴順地開始說道,「神道們植理性於人的心中,理性是比之珍寶尤為可寶貴的;雖然我沒有技巧,也沒有意向要和你辯論的理性,然而……也許有人會說出剛剛相反的真相來。且讓如此吧,為了你的利益之故,而去注意公共的意見,這乃是我天然的責任;因為沒有一個市民敢於在你面前說出違抗你的話來,但我卻有私下的機會聽見全底比斯人如何為那位女郎而悲傷。他們說道:『一切婦人中,她最不該受到這樣的一個運命;她卻為了要做一件最光榮的行為而死於一個可羞的死亡中了。她不忍見她自己的兄弟在戰場上暴露不葬,為鷹犬所食,她就不該得到黃金似的榮譽以為她的報酬嗎?』百姓們這樣秘密地微語著……但我,父親,視地上之物,沒有一件是比你的福利更為可貴的;因為孩子們所戴的珍寶有比之父親的佳譽更為灼耀奪人的嗎?或者,一個父親所戴的珍寶,有比之他的孩子們的榮譽更可貴的嗎?我求你,那麼,不要讓一個堅固的思路為你心上獨一的所有物;換言之,即以為你的話一定是對的,而沒有別的路可走。因為,如果一個想像著只有他一個人是聰明的,心思與雄辯都是無人可比匹的,那麼,請他仔細地看看內心,他便將發現不過是空空洞洞的而已。不,一個人,即使他是一個聖人,學得了教訓之後,知過而改,也並不是一件不名譽的事。正如在一個急湍所衝激的河岸上,與河水相俯仰的樹,並不會損折了一枝一干,然而它們的倔強的同類,卻連枝連根都被沖掃而去!唉,請你不必發怒;求你變變你的性情。因為,我雖然年紀很輕,如果我膽敢說一句格言的話,我便要說這個:人們如果本能地具有全能的智慧,那是最好的事;但如果人們沒有這樣的全能的智慧呢——絕少人是這樣具有全能的智慧的——則他去訪問清楚,正確,以學得它們,也是不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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