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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國王俄狄浦斯(7)


  長老們彼此以憂戚的眼光相視著,人們之中的首領便說出他們共同的思想:「俄狄浦斯,什麼事使王后那麼傷心痛楚地立刻離開了去呢?她並不回答你的問話。我怕,我怕在她的沉默之中將有噩耗發生。」

  「隨她去吧,我管不了!」國王說道,「我是絕對地一心要想知道我的身世,不管它是如何的卑賤。至於她呢,因為是一個婦人,她是充滿了虛榮心的,覺得嫁了一個低下階級的人為妻是可羞的事。但我卻以我自己為『幸運』之子,當它使我興順時,我永不會至於不名譽之地。是的,『幸運』乃是我的母親,而我的宗人乃是『時間』與『季節』,它們有時貶黜我,有時又抬高了我!這樣便是我,自從出生以來,我也永不要變更了我的性質,而怕去追尋出我的祖先來!」

  「但願你不是如此。」長老的首領懇切地答道,「我們毋寧忖度——因為那些事曾經發生過——在喀泰戎的山谷中,有一個德律阿德將你生出來,一個天神的擁抱的結果。啊,誰知道究竟是躑躅山中的潘(Pan)或是阿波羅或是庫勒涅山(Cyllene)的主人,或是巴克科斯(Bacchus)——他們都是愛在他的山地上和水仙們玩著的——乃是俄狄浦斯的父親呢!」

  正當他這樣說著時,一個風霜滿臉的老人,身上穿著羊皮外衣,由宮中走了出來。俄狄浦斯的眼一見了他便叫道:「長老們,這裡終於來了那個牧羊人了;除非我,從不曾看到他的,是錯了!但你們必須很早地便知道他……這是不是他?」

  「唏,不是別人,」長老的首領說道,「我們很知道他,因為拉伊俄斯沒有更忠心的僕人了。」

  「而你認識他嗎,柯林斯的客人?」俄狄浦斯說道。

  「啊,」使者飛快地瞟了一眼之後說道,「這正是我所說的人,國王。」

  「到我這裡來,老人家,」俄狄浦斯對著新走進來的人招呼道,「望著我的臉,回答我所要問你的話。你從前是拉伊俄斯的一個僕人嗎?」

  「我是的,」牧羊人說道,「不是一個買來的奴隸。」他加上去驕傲地說道,「而是生在他家,養在他家的。」

  「當你服侍他時,做著什麼工作呢?」國王問道。

  「我的大半生都是牧養著他的羊群,」牧羊人答道,「或者在喀泰戎山上,或者在鄰近的低地上。」

  「現在看著立在這裡的這個人,」俄狄浦斯呼吸急促地指著那個柯林斯人說道,「你記得從前曾看見過他沒有?」

  牧羊人看了一會兒,搖搖頭。「在這個時候,我不能說。」他答道。

  「不足為怪,國王,」使者說道,「然而我立刻便要使他清清楚楚地憶起我來!怎麼,我的老朋友,你和我在喀泰戎山不是鄰居了三季嗎?你那時看守著兩群羊,我則看守著一群,從春天起,直到冬天將近之時。然後,每一年,我們將羊群趕下了山中的牧場,你趕了你的羊群到國王拉伊俄斯的廄中,而我則驅了我的向柯林斯而去。來,我說的這些話是不是實有其事!」

  「你是對的,」牧羊人答道,「我現在想起你了,雖然我們已久不見面。」

  「那麼,很好,」使者說道,以滿意的眼光望著俄狄浦斯,「你還記得,在從前的那些時候,你給了我一個嬰孩,要我當作己子撫養大的事嗎?」

  「怎麼現在……你為何談起了那件事?」牧羊人大驚地叫道。

  「因為,好朋友,那個孩子現在站在你面前呢!」使者說道,指著國王。

  「地獄捉住了你!」牧羊人惡狠狠地說道,「你不停止你的舌頭嗎?」

  「不,不要罵他,老人家,」國王阻止道,「這是你,應該重重地受責備。」

  「犯了什麼罪,我的高貴的主人?」被貶責的牧羊人說道。

  「為了你不回答他關於那個孩子的問題。」俄狄浦斯說道。

  「不……他無意識地談著……完全是廢話。」牧羊人囁嚅地說道,顯然心中不安著。

  「你是倔強著呢,我看出來了,」俄狄浦斯惡狠狠地說道,「但我將迫出你的真話來。」他轉向大開著的宮門。「走進來!」他叫道,「叫我的衛士來!」立刻有四個雄赳赳的矛手走下了宮廊的石階到了國王的前面停步了。「帶了那個奴隸去,將他放在拷問臺上。」他說道。

  但牧羊人恐怖地叫道:「不,不!赦了我,主人!……看在我神們的面上,不要拷打我!我是那麼老而可憐!……我要說出……你所要知道的是什麼事呢?」

  「你曾把一個嬰孩給這個站在這裡的人,如他所說的嗎?」國王問道。

  「我給過他的,」牧羊人呻吟道,「我但願那一天便死了去!」

  「你今天要死了,」俄狄浦斯答道,「如果你隱匿了你所不得不披露出來的事。這個孩子是你自己的嗎?或者他是怎樣到了你手中的?」

  「他不是我自己的,」牧羊人說道,「他是有……人給了我的。」

  「什麼人給了你的?」俄狄浦斯威嚇道,「再遲疑吞吐一會兒,拷打便要迫你張開你的嘴了!我再問你一回:這孩子是誰家生的?」

  「你不要問我,」老人叫道,扭著他的雙手,「唉,主人呀!以天神們的名字,我懇求你不要問我那件事!」

  「如果我問你兩次,」俄狄浦斯說道,臉上兇狠冷酷,「你便是一個死人了。」

  「我聽見……我聽見人家說……」牧羊人畏縮地咿唔道,「那嬰孩是屬￿……拉伊俄斯家的。」

  「你的意思是說,屬￿他的家僕之一的呢,還是屬￿他的同宗的?」俄狄浦斯嚴厲地問道。

  牧羊人望了他的冷酷的臉一下,然後帶著一種鎮定的失望說道:「據人家說,他是拉伊俄斯自己的孩子;在宮中的她——你的妻——最知道那件事。因為是她將嬰孩給了我,要我殺死了他。」

  「她……母親……有那個心腸……」俄狄浦斯斷斷續續地微語道。

  「唔,因為她怕那預言說,」牧羊人又說下去,「那孩子運命中是註定了要殺死他的父親的。然而我,為了憐恤他之故,卻將他給了站在這裡的這個柯林斯人;我想如果他被帶到國外去,拉伊俄斯將會很安全的。但他卻保存了他。唉,為了什麼一個運命,國王!如果他說的話是真的,你乃是他所拾到的人,那麼,你真是坐在一個惡星之下的人了!」

  「唉,唉!」國王痛楚地叫道,「現在一切都明白了!唉,白日的光明呀!現在俄狄浦斯是最後的看見它了!俄狄浦斯那個錯生於世的人,那個亂倫的人,那個殺父的人!」他舉起了他的右手,作勢告別,回轉身,走進宮中,有如一個醉人似的蹣跚地走著。重厚的銅門嘭的一聲在他後面關上了,門內有鐵條的相觸聲;然後一切在宮廷中的人都沉默不言,寂然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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