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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瑪麗將她第一天得的工錢全花了,買了幾樣好小菜給她母親開胃。天剛一亮她便輕輕的爬起來,點著火,泡上茶把她買的東西拿出來攤在床邊上。她買的是一塊鹹肉,兩根臘腸,兩個雞蛋,三片火腿,一個糖饅頭,一便士的糖果和一隻豬爪。這些東西還加麵包,牛油,茶,一共堆了一堆,一個病人坐在這樣一個食物堆裡總可以吃滿意了。瑪麗於是喚醒了她,自已坐在一旁心甜意蜜的看著她媽的眼珠慢慢的,莫名其妙的,從這食物上滾到那食物上。莫須有太太用她的食指在每種食物上輕輕的摸了一摸,一一道了它們的名字,居然都沒有叫錯。於是她撿起一塊有四種顏色的,像太陽的光彩似的,美麗的糖果放在嘴裡。

  「像這樣的東西我從來沒有見過,你這好孩子你。」她說。

  瑪麗將身子左右的搖盪,很快活的,高聲的哈哈笑了,她們把每樣都吃了一點,兩人都很高興。

  莫須有太太說今晨她覺得完全好了。她一夜睡得很甜,還作了一夢,夢見她兄弟伯德哥站在美洲的極遠的海邊上,隔著大洋高聲喊過來說不久他要回愛爾蘭,他在美洲很得法,並且他還沒有娶親。他的模樣一點沒有改變還像二十年前他與父親同她三人在家時一樣年輕,一樣活潑。做了這個好夢,又睡了一覺好覺,她的力氣精神完全恢復了。莫須有太太又對她女兒說她今天決計自己去做工。依她的是非的觀念把她孩子做成一個短工的傭婦是不合式,特別是她和她女兒不久都要走好運了,這是很可靠的,差不多是確實無可疑的。

  夢這樣東西,莫須有太太說,不是沒有來由的。有許多事情我們平常不知道在夢裡會知道。她以先做過不少不少的夢大都是應驗的,所以她對於夢中的允許,警告或恐嚇再也不能忽略了。雖然也有許多人做了夢沒有果,這大都是因為吃得過飽,或者是一種倏忽的輕浮的想像。比方酒醉的人常常夢見奇怪的可怕的事情,像這類人就是在醒的時候他們的朦朧的眼睛,朦朧的智識對於那些想像的仇敵往往很容易放大到超乎合理的比例之外,他們睡著了,他們的夢境當然也被這種朦朧,空虛的旋轉與幻想所支配了。

  瑪麗說她有時一點夢也不做,有時做得很清楚,但是平常都是夜裡做了夢,醒來全忘了。有一次她夢見一個人給了她一先令,她很小心的拿來藏在枕底下,這個夢很真很清楚的,她早晨醒來伸手到枕下去探探那先令在不在,但是沒有。第二天晚上她又夢見同樣的夢,她把幻象的錢塞到枕下的時候,她大聲對自己說「我現在又做這個夢,昨夜我也做了這夢。」她媽說假使你連著做三次,必然有人真會給你一個先令的。對於這話瑪麗極贊成,這自己承認她在第三夜竭力想要再做這個夢,但是不知為什麼沒有做。

  「我兄弟從美洲回來之後,」莫須有太太說,「我們立刻離開此地搬到別地方去。我想他也許要在南邊——萊斯法罕或忒紐那邊,或者,也許在頓尼布魯克——找所大一點的房子。他當然要找她去給他料理家務,照管用人,每天預備新鮮的飯食等等事情,到那時候你可以出門到鄰舍人家去做客,出去打網球或板球,出去吃飯。這些應酬也是一種重大的責任,不可免的。」

  「你要吃什麼樣的飯食?」瑪麗說。

  莫須有太太兩眼一閃,在床上把身子向前一曲,正要開口回答,只聽見隔壁那個工人把門砰的一關,好像雷響似的滾下樓梯去了。莫須有太太立刻從床上跳下來,把頭髮繞了三繞梳起了,又像波濤奔騰似的奇怪的動作動了八下便穿完了她的衣服。她將每件穿帶的東西安放在相當的地位以後,瑪麗忙把別針給她別上——四個尋常的別針別在這邊,兩個安全的別針別在那邊,穿齊之後莫須有太太吻了她女兒十六次,於是飛下樓梯出門做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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