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徐志摩 > 瑪麗瑪麗 | 上頁 下頁 |
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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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須有太太多睡一覺之後,第二天早晨覺得舒服得多。不過用刷子刷頭髮的時候頭皮裡隱約還覺微痛,她精神有點疲乏,雖然,這不至於像生病那樣利害。她女兒在那裡預備早餐,她在床中坐了起來,又像往常那樣開了話匣子。她說她有一種感覺,覺得她的兄弟伯德哥總有一天會從美洲跑回來,並且知道他一回到本國,立刻便會來找他的親戚,還要將他在那富有的國家所積蓄的錢財分給她們。她記得他從前的大量,雖然他那時候還是一個小孩子,假使碟子裡只剩半塊山芋或盤子裡只剩一片麵包,他總說「不要了」。她愛講他的相貌好,精神活潑與他所講,所做的奇事。當然的,伯德哥時時有機會可以結婚,可以在美洲組織家庭,果真如此,那就是他好久沒有來信的緣故了。做妻子的常常是一個男子與他朋友中間的一層障礙,這個女子可以用種種方法禁止伯德哥將好東西分給他的親姊姊同她的孩子。這種人就在愛爾蘭也是有的,一個人越是多聽美洲的情形,越不知道那地方的奇怪的人會做出什麼事情來。她常常有這個念頭,她自己願意到那邊去,真的,假使她有一點錢,她便不管三七念一,打起鋪蓋,明天馬上動身到美國。那邊可以有很好的生活,需要女子的地方很多,做女僕的,做妻子的。並且,這是人所共知的,美國人都愛愛爾蘭人,所以剛去時候要找點事情做一點不難的。她心裡越想到奧康諾太太,她要搬到外國去的心思越利害。現在她雖然還沒有說奧康諾太太的壞話,但是這是事實,她頰上長的一個瘤,又是露著一嘴牙。這兩種壞處假使只有一種也還說得過去,如今兩種都有,她想這確是表示一種惡性。但是也許這個婦人應該受人憐憫的:也許在她自己是一個好人,可是又有胰子的問題,並且她最喜歡發種種不必要的命令。無論如何,好在日久見人心,況且,主顧又是這樣少,一個人總不該同自己的飯碗為難的。 開門聲與樓梯上遲重的腳步聲便把莫須有太太從床上轟了下來,她急急的穿上衣服。五分鐘之內她把衣服完全穿好,她吻了她女兒的三吻,便逃下樓來,出門做工去了。 瑪麗得了她媽的允許,她可以隨意處置她媽在禮拜天穿的那條裙上的黑絨邊,所以她費一點工夫把她拆下來,又把她刷淨了。可惜已經是沒有像她希望的那樣新,有幾處已經擦傷了,磨光了,絨頭差不多沒有了,但是別的部分依然是好好的,她剪去了損壞的部分,把好的部分細細的用針聯起來,結果她製成一條很適用的腰帶。做完腰帶她便穿上試試怎樣,看了很得意。但是立刻又嫌著她頭髮的古板,她用手輕輕的把她卷起,卷成兩個鬈曲的小圈,一邊一個緊貼在兩耳上,還有兩三個極小的小圈在她前額飄著。她帶上帽子,偷偷的出去,放輕腳步,惟恐她出去時,屋內有人在門縫裡窺探。她竭力的放輕腳步,但是那些光著的,堅硬的樓梯上走一步,響一聲,所以她到末了只得飛跑出去。不敢回頭,惟恐有人在看著她。她一路走心裡總是懷著鬼胎,她設法安慰自己,很確實的對自己說她並沒有做錯什麼事。她又很誠實的對自己說她要到聖士蒂芬公園去看看那些鴨子,花壇與鰻魚,但是她走近碼頭,她臉上一陣緋紅,身子便向右轉,急急的望著鳳凰公園走去。她心裡原說她不進去,只在河邊走走,走過島橋,回到栗薇河的對岸,上聖士蒂芬公園的。但是她一見大門裡那條照滿陽光,閃閃作亮的大路,又想不妨進去一點看看欄杆後的花朵。她跨進門檻,大門外的售報室後走出一個高大個兒跟著她走。她走近花壇止步看花時,那個高大個兒也站住了不走,她看完花又向前走,他也緊追著前走。瑪麗走過了哥夫石像,又轉向那草地與樹林裡走去,到了這裡那個高大個兒便放大了腳步。在草地的中間一個大的黑影一搖一擺的越出她的肩膀前面,她一路走著逼著氣,一心注意那黑影變成奇怪的一聳一聳,急急的移向前來。不一忽,草地上遲重的腳步聲驅逐了所有關於黑影的念頭,於是一個喜悅的聲音射進了她的耳內,那個高大的巡警已經站在她的身旁。他們兩人站立了幾分鐘,行禮,道歉及解釋,於是他們緩緩的在日光裡並著走起來。無論哪裡只要有一棵樹,上面總有花朵。每棵樹上都有一群小鳥擁擠著,用一種突然的尖脆聲,很響亮,很可愛的齊聲唱著清脆,同樣的調子,但是空地上的那種寂靜更可驚喜。那裡沒有鳥聲夾雜在瑪麗與那個深沉的聲音之間,沒有樹影吞他倆的黑影;這時陽光非常的和暖,空氣非常的清新,山上吹來輕輕一陣微風是一種溫暖柔和的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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