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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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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下午總有一隊巡士從學院警察派出所裡排成了又鄭重又威嚴的單行出來。他們走到一處崗位,就有一個巡士站住了,整飭了他的腰帶,撚齊了他的鬍子,望上街看看,望下街張張,看有刑犯沒有,他就站定在那裡看管他日常的職務。 在諾沙街與沙福克街交叉過葛來夫登大街那裡,總有一位魁偉的寶貨離開了他的隊伍站定了,他在路中心高高的矗著,仿佛是一座安全與法律的牌坊,一直要到晚上換班時,方才再與他的同伴合夥。 也許這一個交叉路口要算是都白林城裡最有趣的地方。站在這裡望開去,葛萊夫登大街上兩排輝煌的店鋪弧形的一直聯到聖司蒂芬公園,盡頭處是一座石門,原來叫做浮雪裡,本地人重新定名為叛逆門。諾沙街在左,寬敞,潔淨,穿度梅裡昂方衢,直接黑石與王鎮等處及海邊。沙福克街在右,不如諾沙街的開朗與爽愷,曲曲的上通聖安得羅的禮拜寺,羞怯似的微觸南城市場,低入了喬治街,再過去便是些紛遝的小巷了。交叉口的這一面葛萊夫登街又延過大學院(在大門口年輕的大學生賣弄著他們爛破的學袍,抽著他們怪相的煙斗),掠著愛爾蘭銀行,直到栗薇河,河邊那條街好勝的本地人硬要叫做夏康內爾街,崛強的外國人,卻偏要叫做撒克維爾街。 這裡也是全城車輛與行人的交會處,所以總有一位雄偉的巡士先生站著。鐺又鐺的市街電車到推倫紐窪,到唐耐伯洛克,或到達爾基的不絕的在轉角上飛騁著。集中在梅裡昂方衢一帶的時髦醫生也是馬車汽車的滿街上亂顛著,大街上店鋪裡的貨車等等也是急急的飛奔著。四點鐘左右出來散步的仕女們,各方面來的車輛與行人,自行車與雙輪汽油車,電車與汽車,一齊奔輳到那單身的巡士站著的地方,看著他的又嚴厲又寬和的目光的揮。趕街車的都是與他熟識的,他的眼角的微瞅是在照會那些臉上紅紅的口角笑吟吟的馬車夫飛過來的眼風,還有那些趕著賺不到錢看相淒涼的街車夫,一臉的紫氣與無聊的氣概的,他也少不得要招呼的。就是溜踏著的仕女們也避不了他那包羅萬象的目光。他的偉大的腦殼不時的點著,他的老練的手指不時的驅揮著有數的靠不住的手腳,他也偶爾閃露著他的寬闊的,潔白的牙齒,應酬著愛嘻哈的少女,或是他相識的婦女,她們就愛他那一下子。 每天下午瑪麗吃過了中飯又從家裡出來,就到這個最熱鬧的地方。這位奇偉的巡士先生的樣兒她心裡愛上了。這還不是一個理想的男子漢,他那樣兒多雄壯,多偉大。想像他那狠的粗大拳頭使勁的紮下來! 她想像一個英雄打架時的身手,晃著他的大拳,高高的舉著,霹靂似的栽下來,什麼也擋不住,誰也熬不起——一隻遮天的霸王的大手。她也愛瞧著他那兩邊晃著的大腦袋,他那鎮定的驕傲的大烏珠——一雙壓得住,分得清,斷得定的大眼睛。她從不曾准對他的眼光:她看了他的,自己就萎了下去像一個耗子對著貓兒的神睛萎萎縮縮的躲回了他的鼠洞。她常常躲在一家藥房門前的那塊石柱旁瞄著他,或是假裝要搭電車,站在馬路的那一邊,她又掩在那家眼鏡鋪子過去一點的柱子邊偷偷的覷了他一眼,趕快又把眼光閃了開去,只算是看街上的車了。她自以為他沒有瞧著她,但是什麼事也逃不了他的眼。他的事情就是看著管著:他第一次見了她就把她寫錄在他巡士腦筋裡的紀事簿上,他每天都見她,後來他就成心去瞧著她,他樂意她那偷偷的勁兒,有一天她的怕羞的,懦怯的眼光讓他的罩住了。他那眼從上面望下來蓋住了她——整個的世界,像是全變成了一隻大眼——竟像是著了魔,她再也逃不了。 等到她神智清醒過來的時候,她已經站在聖司蒂芬公園的池邊,全身只是又駭又喜的狂跳。那天晚上她沒有走原路回家,她再不敢冒險去步行那偉大的生機體,她繞了一個圈子回家,但是她並沒有覺得走遠了。 那天晚上她在她媽跟前說話比往夜少。她媽見她少開口,怕她有心事問她要銅子不要——她腦筋裡就是錢。瑪麗說沒有想什麼,她就想睡,她就張開下巴打哈欠——哈欠是裝的,答話也沒有老實。她上床去也有好一兒沒有睡著。她開了眼對著屋子裡陰沉的黑暗盡看,也沒有理會她媽兇惡的夢話,她在大聲的問睡鄉要她醒著的世界裡要不到的東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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