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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婦女生活 二、家庭和婚姻(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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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國什麼事情都是可能的。著者有一次嘗到蘇州鄉下去遊玩一番,卻讓女人家用藤轎把我抬上山去。這些女轎夫拚著命要把我這臭男子抬上山去,那時我倒有些赧顏,沒了主意,只得忸怩地讓她們去抬了這麼一程。因為我想此輩是古代中國女權族長的苗裔,而為南方福建女人的姊妹。福建女人有著筆挺的軀幹,堂堂的胸膛,她們扛運著煤塊,耕種著農田,黎明即起,盥洗沐發,整理衣裳,把頭髮梳理得清清淨淨,然後出門工作,間複抽暇回家,把自己的乳水喂哺兒女。她們同樣也是那些豪富女人,統治著家庭,統治著丈夫者的女同胞。 女人在中國曾否真受過壓迫?這個疑問常盤桓於我的腦際。權威蓋世的慈禧太后的幻影馬上浮上了我的心頭。中國女人不是那麼容易受人壓迫的女性。女人雖曾受到許多不利的待遇,蓋如往時婦女不得充任官吏,然她們仍能引用其充分權力以管理一個家——除掉那些荒淫好色之徒的家庭是例外,那裡的女子真不過被當作一種玩物看待。即使在這等家庭中,小老婆也往往還能控馭老爺們。更須注意者,女子嘗被剝奪一切權利,但她們從未被剝奪結婚的權利。凡生於中國的每一個姑娘,都有一個自己的「家」替她們準備著。社會上堅決底主張,即如奴婢到了相當年齡,也應該使之擇偶。婚姻為女子在中國唯一不可動搖的權利,而由於享受這種權利的機會,她們用妻子或母親的身分,作為掌握權力的最優越武器。 此種情形可使兩面觀,男子雖無疑的嘗以不公平態度對待女子,然有趣的倒是許多女子偏會採取報復手段者。婦女的處於從屬地位,乃為一般的認女人為低能的結果,但同時也由於女子的自卑態度,由於她們缺乏男子所享受的社會利益,由於她們的教育與知識比較淺薄,由於她們的低廉而艱難與缺乏自由的生活,更由於她們的雙重性本位——妻妾。婦女的痛苦,差不多是一種不可明見的隱痛,乃為普遍的把女性認作低能的結果。倘值夫婦之間無愛情可言,或丈夫而殘暴獨裁,在此場合,妻便沒有其他補救的手段,祇有逆來順受。婦女之忍受家庭專制的壓迫,一如一般中國人民之能耐政治專制的壓迫。但無人敢說中國之專制丈夫特別多,而快樂婚姻特別少,其理由下面即可見之。婦人的德性總以不健談、不饒舌為上,又不要東家西家的亂闖閒逛,又不宜在街頭路側昂首觀看異性。但是有許多女人卻是生來格外饒舌,有許多女人更是喜歡東家西家的亂闖,有許多女人偏不客氣的站立街道上觀看男人。女子總被期望以保守貞操而男子則否。但這一點並不感覺有什麼困難,因為大部分女人是天生的貞節者,她們缺乏社交的利益,如西洋婦女所享受者,但是中國婦女既已習慣了這種生活,她們也不甚關心社交的集會,而且一年之間,也少不了有相當勝時節令,好讓她們露露頭面,欣賞一番社會活動的歡娛景象,或者在家庭內舉行宴會,也可以盡情暢快一下。總之,她們除了在家庭以內的活動,其他一切都屬非主要任務,在家庭中,她們生活行動有她們的快活自由。故肩荷兵器以警衛市街之責任,亦非她們所欲關心者。 在家庭中,女人是主腦。現代的男子大概沒有人會相信莎士比亞這樣說法:「水性楊花啊!你的名字便是女人。」莎翁在他自己的著作中所描寫的人物李爾王的女兒和克麗奧巴特拉(Cleopatra)所代表者,便否定了上述的說法。倘把中國人的生活再加以更精密的觀察,幾可否定流行的以婦女為依賴的意識。中國的慈禧太后竟會統治偌大一個國家,不問咸豐皇帝的生前死後。至今中國仍有許多慈禧太后存在于政治家及通常平民的家庭中,家庭是她們的皇座,據之以發號施令,或替她兒孫判決種種事務。 凡較能熟悉中國人民生活者,則尤能確信所謂壓迫婦女乃為西方獨斷的批判,非產生於瞭解中國生活者之知識。所謂「被壓迫女性」這一個名詞,絕不能適用于中國的母親身分和家庭中至高之主腦。任何人不信吾言,可讀讀《紅樓夢》,這是中國家庭生活的紀事碑。你且看看祖母「賈母」的地位身分,再看鳳姐和她丈夫的關係,或其他夫婦問的關係(如父親賈政和他的夫人,允稱最為正常的典型關係),然後明白治理家庭者究為男人抑或女人。幾位歐美的女性讀者或許會妒忌老祖母賈老太太的地位,她是合家至高無上的榮譽人物,受盡恭順與禮敬的待遇。每天早晨,許多媳婦必趨候老太太房中請安,一面請示家庭中最重要的事務,那麼就是賈母纏了一雙足,隱居深閨,有什麼關係呢?那些看門的和管家的男性僕役,固天天跑腿,絕非賈母可比。或可細觀《野叟曝言》中水夫人的特性,她是深受儒教薰陶的一個主要角色。她受過很好的教育而為足以代表儒家思想的模範人物,在全部小說中,她無疑又為地位最崇高的一人。只消一言出口,可令她的身為卿相的兒子下跪于她的面前;而她一方面運用著無窮智慧,很精細的照顧全家事務,有如母雞之護衛其雛群。她的處理事務用一種敏捷而慈祥的統治權,全體媳婦是她順從的臣屬。這樣的人物或許是描摹過分了一些,但也不能當作完全虛構,不差,閩以內,女子主之,閩以外,男子主之,孔夫子曾經明白地下過這樣分工的定則。 女人家也很明白這些。就在今日上海百貨商店裡的女售貨員,還有著一副妒忌的眼光側視那些已經出嫁的女人,瞧著她們手挽肥滿的錢袋,深願自身是買客而不復是售貨員。有時她們情願替嬰孩結織絨線衫褲,而不復是盤數現金找頭穿著高跟鞋賡續站立八小時之久,那真是太長久而疲倦的工作。其中大多數都能本能地明瞭什麼是比較好的事情。有的甘願獨立,但這所謂獨立在一個男子統治權的社會裡存在的事實不多。善於嘲笑的幽默家不免冷笑這樣的「獨立」。天生的母性欲望——無形、無言、猛厲而有力的欲望——充滿了她們的整個軀體。母性的欲望促起化妝的需要,都是那麼無辜,那麼天然,那麼出於本能;她們從僅足以餬口的薪工中積蓄下來,祇夠買一雙她們自己所售賣的絲襪。她們願意有一個男朋友送些禮物給她們,或許她們會暗示地、羞答答地請求他們,一方面還要保全她們自重的身分,中國姑娘本質地是貞潔的,為什麼不可請求男人家買些禮物送她呢?她們還有什麼別的方法購買絲襪呢?這是本能告訴她們是愛情上的必需品。人生是一大謎!她們的悟性再清楚沒有,她們很願意終身只有一個人購買禮物給她。她們希望結婚,她們的直覺是對的。那麼婚姻上有什麼不對?保護母性又有什麼不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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