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林語堂 > 紅牡丹 | 上頁 下頁 |
八八 |
|
父親煩惱的歎了口氣。「她就老是這個樣子,她不想想咱們,反倒讓咱們發愁焦慮,猜東猜西的。」父親一邊說一邊搖頭。又說:「她若一回來,還會說:『誰讓你們著急了?我自己還不能照顧我自己?』」 母親說:「青紅幫,當然我不懂。她也許和一時迷住了她的年輕英俊的男人跑了。我是不斷想到安德年,從上元節以後,他們老在旅館裡見……他們也計劃過私奔……」 她漸漸吐露些詳情細節,丈夫的臉上也就顯得越發愁悶。他實在是忍無可忍了。向太太暴跳如雷大聲吼叫:「我想你完全知道這些事,都是你鼓動的她。你向來不為我想一想。你說!你也不想一想咱們家的名聲。我是一家之主。誰都把事情瞞著我。你想想,她若和一個有婦之夫私奔,這件醜事還得了!你這個胡塗老東西!」 做母親的也炸了。她說:「現在你又該怪我了。你為什麼不勸她跟你說話?你對她關什麼心?你只是願把她嫁出去,從你手上擺脫掉。你,你的德行!」 父親沙啞深沉的笑了笑說:「可別提德行這個詞兒。我臉上也難看。女人早已不講究什麼是德行了。我實在不太相信她是我的孩子。」 他太太一輩子也沒聽見這麼污辱她的話。她手捂著臉哭了起來。她覺得自己是精疲力盡了。她哭著說:「我只求我的孩子回來。」父親邁著大步走出門去。 夫妻間這樣拌嘴毫無道理——什麼用處也沒有,雙方誰也煩惱,都沒有好氣兒。第二天,太太告訴丈夫,去直接或間接打聽安德年是否在杭州。但是又冷靜的想,不見得是純出乎拐賣為娼;可能是為了報仇——也許是鹽商;也許是費家的人,也許是金家的人——一定是因牡丹的行為使人家丟了臉,這次也是使牡丹丟人現眼。不外乎這幾種情形。 * * * 孟嘉因公遠行歸來的前一天,素馨接到父母的信。好在她和孟嘉已經準備南返。自從結婚之後,素馨就一直急著回家看看父母,因為她曾經聽到關於姐姐的好多謠傳,又不知道家裡是怎麼個情形。再者,自己已經懷孕。早兒點走,免得在船上不方便。但是孟嘉在五月裡因公去了漢口,所以返杭之行自然就耽誤了。 她接到了信很著急,因為上一次的信是牡丹和安德年還沒分手之前收到的。對於姐姐為什麼突然要在高郵出現,她是大惑不解。孟嘉曾經告訴她,他一回到北京,便和她立即南下,並且告訴她,不管買什麼禮品帶回去送親友,都要在他返京以前辦妥當。這些事素馨辦了。素馨這次回去,是完全要以幸福得意的新娘身份回家,愛情十全十美,丈夫是光榮體面,而且自從婚後她對丈夫更加敬愛。做個翰林的夫人的光榮,畢竟是許多女人求之不得的。現在要見到父母的喜悅,卻忽然被姐姐的消息破壞了,所以她是加倍的焦躁。 孟嘉一到家,她立刻說:「牡丹失蹤了,咱們得立刻動身。爸爸媽媽要咱們在高郵停一下兒,在那兒打聽打聽。」 孟嘉急問:「是真的嗎?」他倒吸了一口氣,眼睛驚嚇得黯然無光。他追問:「為什麼會在高郵呢?」 素馨說:「這是那封信。」把信交給了丈夫。 孟嘉很快的看了那封信,眼睛裡嚴肅凝重,又顯出茫然不解的神情。他問:「可是她為什麼在高郵呢?」話說得顯得非常的關懷。他把那封信在手裡掂著,然後以信遮上臉,發出了低沉的煩惱聲:「她在那兒幹什麼呢?」 素馨說:「我不知道,信上也沒有說。信上說,跟她在一起的那個老師推斷,可能是因仇綁架。」 素馨看見孟嘉很沉重的一下子坐在椅子裡,點上一根香煙,很緊張急促的噴著。他的眼向遠處凝視,一邊用手背慢慢的,穩穩的擦自己的下巴頦兒。他又站起來,在屋裡往返的走,又順手從書桌兒上拿起一個鎮尺,在桌子上輕敲,樣子是茫然若失。 素馨問:「你心裡想什麼?」 他身子轉向書桌前的椅子,把鎮尺扔在書桌兒上。他說:「我不相信牡丹會那麼蠢,別的地方不去,偏偏到高郵去,不管她在那兒幹什麼。高郵是走私販子青紅幫的老窩,她不應當這麼無知。你知道鹽務司的薛鹽務使,是去年秋天出斬的。你記得吧?好多人牽連進去呢。那些人誰都會記得她,都願看她掉進他們的圈套兒。她完全是自己找麻煩。」 「你以為是綁架,是嗎?那她會遇到什麼事呢?」 「天知道。」他停了一下兒。心中若有所思。他點上另一根煙,噴了幾口,一邊說:「為什麼她要這樣兒呢?」一邊把煙頭兒用力弄爛,感情分明在激動。然後又沉思著說:「她總是那麼衝動。誰也猜不透她下一步會幹什麼。」 素馨說:「咱們能不能及早想個辦法救她呢?」在孟嘉剛聽說這個壞消息一時的驚恐之後,現在臉上顯得是難過和關懷,素馨看得出來。 他說:「若僅僅是個綁架案子,那倒可以想辦法。我意思指的是綁架女人出賣。這種事總是青紅幫幹的。他們有嚴密的組織,你得從上面用壓力。若是揚州的鹽商幹的——那就麻煩多了。我得先弄清楚。我現在出去——午飯沒什麼關係。」 他立刻站起來往外走。 素馨在後面追問:「你上哪兒去?」 「到都察院去,一個鐘頭左右以後回來。」 孟嘉回來,早已過了中午。素馨已經吃完午飯,坐在飯桌對面聽孟嘉說話。 * * * 孟嘉說:「我已經把有關私鹽販子的公文細研究了一遍,把所有牽連在內的人名字都已經查到。高郵鹽務司的職員都換了,我想原來薛鹽務使的全家一定早已搬開高郵。這件事也許和他們無關,即使有關係,也難不住我。我們要弄清楚。但是揚州有勢力的鹽商,情形就又不同了。他們有個網狀組織,和海上的私鹽販子都有關係,包括各港口和各島嶼……今天下午有個人要來看我。他是那件私鹽案子調查期間都察院派駐高郵的。關於高郵的情形,可以從他口中得到點兒消息,他叫李卓。」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