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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第六章】

  不管一個少女做什麼,都是發源於原始的天性,其目的不外尋求一個如意的郎君。諸如她的衣裳打扮,她注意她那修長的玉手,她的學習樂器歌唱,她在行動方面,那方向的選擇,都有一個目標,那目標就是物色個丈夫。在父母給安排婚姻之下。這種本性還是一樣發揮不變,依舊是強而有力,百折不撓。而熱情也就是這種本性的表現。這種熱情,常為人描繪做盲無目的,其實不然。成年的女人在戀愛時,自己的一舉一動,心中清楚得很。牡丹自然也不例外。

  牡丹覺得自己和金竹的關係前途沒有什麼希望,不知為何自己對他的熱情就涼了下來。她只是知道她要赴約去與金竹相會時,她不再像以前那樣歡喜。她不再覺得心頭那樣陣陣的陶醉,而且她的臉上將這種情緒露了出來。不錯,在他離開高郵之前,她心裡只有一個大的願望,那就是去見金竹,依偎在他身旁,討論他們的將來。她也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自己要完全以身托之于金竹。為了此一目的,她不惜犧牲一切,一如她信上所寫,不惜犧牲一切與費家脫離。打算儘早與費家斷絕關係,好能早日與金竹結合。這就是她的美夢,她知道也是金竹的美夢。可是,在過去數月之中,情形起了變化,使他對金竹的愛無形中消失了真純,現在對金竹的愛情裡摻進了躊躕與遲疑。她的主意已經起了變化。

  她進到旅館的會客室,發現金竹正面帶熱切的微笑,正專誠的等著她,而自己的熱情已有了那麼大的改變,自己也感到意外。在這個旅館裡他們曾多次相見,自然非常熟識。

  牡丹輕輕喘了口氣說:「噢,金竹。」

  金竹拉了牡丹的手,走到樓上金竹的房間去。那時天還早。她已經給妹妹留下話,說她要和白薇一塊兒待一天,也許回家晚一點兒。因此他倆有一整天單獨在一起的時間。相會的時間終於到來了——這是雙方祈求而迫切等待的日子。若像往常二人相會,一定都投向彼此的雙臂之中,熱情的擁抱。這次二人也接吻——但是缺乏熱情,金竹感覺得到。

  金竹和以前一樣,以同樣的愛慕之情,以同樣的新奇之感,向牡丹凝視,他以前覺得這種感受不啻奇跡一般。那天他起身甚早,在桌子上的花瓶裡插上了鮮花兒;他把可以討她喜歡的事都想到了。每一件細節也都安排好了,好使這次相會能夠十全十美。

  牡丹問:「你為什麼沒到青江去?收到我的信了沒有?」

  「我沒收到。我病了。不能去。實際上,我病了一個月。現在好了。」

  牡丹含情脈脈的看了看他,他確是比以前瘦了不少。在他臉上有皺紋,是以前未曾見過的。他不像以前那青春康健的樣子。當然牡丹知道這是暫時如此,但是這種改變卻使她心裡難過。

  金竹說:「我有個主意,不知道你喜歡不喜歡。你若不願在旅館裡說話待著不動,咱們就去逛觀音洞。」

  牡丹用她那輕快清脆女孩子的腔調回答說:「我當然願去逛觀音洞。我從來沒去過。」

  「你不太累嗎?」

  牡丹微笑道:「金竹,我不累。」

  金竹說:「那麼,咱們得趕快出發。我出去雇輛馬車。」這時他突然抬起眼睛來看著牡丹說:「哎呀!你真美呀!咱們得走一段路,你穿的鞋舒服嗎?」

  今天,牡丹穿的是嗶嘰的褂子裙子,沒穿白孝服,只有穿這種衣裳,既接近孝服,同時又不太引人注意。這身衣裳料子很貴,穿起來纖細婀娜的腰身非常明顯。

  牡丹說:「這雙鞋很舒服。」

  牡丹用手整了一整頭髮,照了照鏡子。

  她問金竹說:「可以嗎?」

  「再好沒有了。」

  但是牡丹卻不滿意,開始整理衣裳,把裙子提高了一寸,同時把裙子在腰間又緊縮了一個扣子。

  她說:「過來,幫著我。」

  金竹過去,幫她扣上扣子。雖然牡丹上身穿著褂子,那纖細的腰身曲線還是把她那堅實的臀部,襯托得十分豐美。

  金竹說:「你準備好之後,在樓下等我。我去雇輛馬車,包一天用的。」

  金竹雇來了一輛馬車。牡丹正要上車,忽然想起忘記了錢口袋,又跑上樓去拿。

  金竹正在等著,旅館的賬房先生告訴他,他接到郵局一個通知,說金竹在郵局有一封掛號信。金竹決定坐車到郵局去取。但到了之後,一看郵局還沒開門。他回來時,牡丹正拿著錢口袋在路邊上等他。

  金竹從馬車上跳下來扶著牡丹上車,他說:「來,上車。」金竹看不見牡丹臉上有笑容,心想是因為剛才沒告訴她而離開,並且讓她在路邊等。

  等他倆在馬車上並肩坐好,他說:「總算……」

  他不禁感到意外,因為牡丹嘴唇上還是沒有一絲笑容。金竹的興頭上澆了一盆冷水。

  金竹用手按牡丹的大腿。牡丹既不推開他,也沒有往日的熱情。只是向後倚著,頭隨著馬車的震動而擺動,靜靜的一語不發。她的頭腦裡是矛盾衝突,亂做一團,在她的內心,她還是喜愛金竹,可是現在受了別的情形的影響。相信心靈力量的人會認為他倆現在是厄運當頭,一種不可見的神秘力量正在醞釀著把他倆拆散。後來,金竹去算命,問他為什麼如此不可解的失去了情人,算命的說是有人用符咒迷惑牡丹的緣故,這事不應當怪牡丹,並且說牡丹還是對他有情,還是會回來的。

  在九月的杭州,有的是好天氣,他們的馬車走出了湖濱廣場,在美麗的西湖堤岸上走,經過把湖水從裡西湖分而為二的白堤,一直向山麓奔去,一路上,山腰間的秋色或紅或紫,十分豔麗。但是牡丹卻似乎視而不見。兩個人手拉看手,但卻一言不發。

  金竹問她:「那麼你算是離開了婆家,你算是自由之身了。」

  牡丹說:「都是為了你。」話很簡單,卻是實話。

  「你似乎不很快樂。不像我們往常一樣。怎麼了?」

  「我也不知道。」

  「我接到了你的信。我是進退兩難。你看,我太太的娘家和我們家,有很深的生意關係。她父親和我父親一同開辦本地的錢莊。這就是為什麼我們兩家的婚姻這麼重要。我告訴你我心裡的想法。我打算調到杭州分號,我就搬到杭州來住。我知道,這個我辦得到。至少,咱們倆見面容易多了。你若願再等幾年,情形也許會改變。這誰敢說?不過我這麼要求你,是有點兒不公道,我知道。」

  牡丹臉上顯得很難過,她說:「這個有什麼用?」她的語氣表示她不願意這樣做他的情婦,即便是一段短短的日子也不願意。她說:「我也大可以告訴你——我正打算離開杭州和我妹妹到北京去。我堂兄,那位翰林,現在正回家來探親,已經說動我父母答應我們姐妹到北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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