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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魚


  黃魚,或黃花魚,正式名稱是石首魚,因為頭裡有兩塊骨頭其硬如石。我國近海皆有產,金門澎湖一帶的尤其肥大,幾乎四季不絕。《本草·集解·志》曰:「石首魚出水能鳴,夜視有光,頭中有石,如碁子。一種野鴨頭中有石,雲是此魚所化。」這是胡扯。黃魚怎會變野鴨?

  黃魚有一定的汛季,在平津一帶,春夏之交是黃魚上市的時候。到這時候,幾乎家家都大吃黃魚。我家的習慣,是燜煮黃魚一大鍋,加入一些肉片,無數的整顆的大蒜瓣,加醬油,這時節正是我們後院一棵花椒樹發芽抽葉的當兒,於是大量採摘花椒芽,投入鍋裡一起煮。不分老幼,每人分得兩尾,各個吃得笑逐顏開。同時必定備有烙餅,撕碎了蘸著魚湯吃,美不可言。在臺灣隨時有黃魚吃,但是那鮮花椒芽哪裡去找?黃魚湯裡煮過的蒜瓣花椒芽都特別好吃。

  北平胡同裡賣豬頭肉的小販,口裡吆喚著「麵筋喲!」他斜背著的紅漆木盒裡卻是豬腸肝肚豬頭肉,而你喊他的時候必須是:「賣熏魚兒的!」因為有時候他確是有熏黃魚賣。五六吋長的小黃魚,插在竹簽子上,熏得黃黃的,香味撲鼻。因為黃魚季節短,一年中難得吃到幾次這樣的熏黃魚。

  黃魚曬乾了就是白鮝。黃魚的鰾曬乾就是所謂「魚肚」。魚肚在溫油鍋裡慢慢發開,在涼水裡浸,松泡如海綿狀,「蟹黃燒魚肚」是一道名肴。可惜餐館時常以假亂真,用炸豬肉皮冒充魚肚,行家很容易分辨。

  館子裡做黃魚、最令我難忘的是北平前門外楊梅竹斜街(?)春華樓所做的松鼠黃魚。春華樓是比較晚起的江浙館,我在民國十幾年間常去小酌,那地方有一特色,每間雅座都佈滿張大千的畫作。飯前飯後可以賞畫。松鼠黃魚是取尺許黃魚一尾或兩尾,去頭去尾複抽出其脊骨。黃魚本來刺不多,抽掉脊骨便完全是肉了。把魚扭成麻花形,裹上雞蛋麵糊,下油鍋炸,取出澆汁,彎曲之狀真有幾分像是松鼠。以後在別處吃到的松鼠黃魚,多半不像松鼠,而且澆上糖醋汁,大為離譜。

  此地前些年奎元館以杭州的黃魚面為號召,品嘗之餘大失所望。碗中不見黃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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