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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篇 莊子 第一章 莊子時代的生物進化論(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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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莊子書中的生物進化論 《莊子·秋水篇》說: 物之生也,若驟若馳,無動而不變,無時而不移。何為乎?何不為乎?夫固將自化。 「自化」二字,是《莊子》生物進化論的大旨。《寓言篇》說: 萬物皆種也,以不同形相禪。始卒若環,莫得其倫。是謂天均。 「萬物皆種也,以不同形相禪」,這十一個字竟是一篇「物種由來」。他說萬物本來同是一類,後來才漸漸的變成各種「不同形」的物類。卻又並不是一起首就同時變成了各種物類。這些物類都是一代一代的進化出來的,所以說「以不同形相禪」。 這條學說可與《至樂篇》的末章參看。《至樂篇》說: 種有幾(幾讀如字。《釋文》居豈反,非也。郭注亦作幾何之幾解,亦非也),得水則為㡭。得水土之際,則為蛙玭比之衣。生於陵屯,則為陵舄。陵舄得鬱棲,則為烏足。烏足之根為蠐螬,其葉為胡蝶。胡蝶,胥也,化而為蟲,生於灶下,其狀若脫,其名為鴝掇。鴝掇千日,為鳥,其名為乾餘骨。乾餘骨之沫為斯彌,斯彌為食醯。頤輅生乎食醯。黃軦生乎九䣭,瞀芮生乎腐蠸。羊奚比乎不箰久竹,生青寧。青甯生程,程生馬,馬生人,人又反入於機。萬物皆出於機,皆入於機。(此一節亦見《列子·天瑞篇》。唯《列子》文有誤收後人注語之處,故更不可讀。今但引《莊子》書文) 這一節,自古至今,無人能解。我也不敢說我懂得這段文字。但是其中有幾個要點,不可輕易放過。(一)「種有幾」的幾字,決不作幾何的幾字解。當作幾微的幾字解。《易·繫辭傳》說:「幾者,動之微,吉(凶)之先見者也。」正是這個幾字。幾字從, 字從 ,本像生物胞胎之形。我以為此處的幾字是指物種最初時代的種子,也可叫做元子。(二)這些種子,得著水,便變成了一種微生物,細如斷絲,故名為㡭。到了水土交界之際,便又成了一種下等生物,叫做蛙玭比之衣(司馬彪云:「物根在水土際,布在水中。就水上視之不見,按之可得。如張綿在水中。楚人謂之蛙玭之衣」)。到了陸地上,便變成了一種陸生的生物,叫做陵舄。自此以後,一層一層的進化,一直進到最高等的人類。這節文字所舉的植物動物的名字,如今雖不可細考了,但是這個中堅理論,是顯而易見,毫無可疑的。(三)這一節的末三句所用三個「機」字,皆當作「幾」,即是上文「種有幾」的幾字。若這字不是承著上文來的,何必說「人又反入於機」呢。用「又」字和「反」字,可見這一句是回照「種有幾」一句的。《易·繫辭傳》「極深而研幾」一句,據《釋文》一本幾作機。可見幾字誤作機,是常有的事。從這個極微細的「幾」一步一步的「以不同形相禪」,直到人類;人死了,還腐化成微細的「幾」:所以說:「萬物皆出於幾,皆入於幾。」這就是《寓言篇》所說「始卒若環,莫得其倫」了。這都是天然的變化,所以叫做「天均」。 這種生物進化論,說萬物進化,都是自生自化,並無主宰。所以《齊物論》借影子作比喻。影說: 吾有待而然者耶?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耶? 郭象說這一段最痛快。他說: 世或謂罔兩待景,景待形,形待造物者。請問夫造物者,有耶?無耶?無也,則胡能造物哉?有也,則不足以物眾形。故明乎眾形之自物,而後始可與言造物耳。……故造物者無主,而物各自造。物各自造而無所待焉,此天地之正也。故彼我相因,形景俱生,雖複玄合,而非待也。明斯理也,將使萬物各返所宗於體中而不待乎外。外無所謝而內無所矜,是以誘焉皆生而不知所以生;同焉皆得而不知所以得也。…… 《知北遊》篇也說: 有先天地生者,物邪?物物者非物,物出不得先物也。猶其有物也。「猶其有物也」無已(適按非物下疑脫一耶字)。 西方宗教家往往用因果律來證明上帝之說。以為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從甲果推到乙因,從乙果又推到丙因,……如此類推,必有一個「最後之因」。那最後之因便是萬物主宰的上帝。不信上帝的人,也用這因果律來駁他道:因果律的根本觀念是「因必有果,果必有因」一條。如今說上帝是因,請問上帝的因,又是什麼呢?若說上帝是「最後之因」,這便等於說上帝是「無因之果」,這便不合因果律了,如何還可用這律來證明有上帝呢!若說上帝也有因,請問「上帝之因」又以什麼為因呢?這便是《知北遊》篇說的「猶其有物也無已」。正如算學上的無窮級數,終無窮極之時,所以說是「無已」。可見萬物有個主宰的天之說是不能成立的了。 §五、進化之故 生物進化,都由自化,並無主宰。請問萬物何以要變化呢?這話《莊子》書中卻不曾明白回答。《齊物論》說:「惡識所以然?惡識所以不然?」這竟是承認不能回答這個問題了。但是《莊子》書中卻也有許多說話和這問題有關。例如《齊物論》說: 民濕寢則腰疾偏死,鰍然乎哉?木處則惴慄恂懼,猿猴然乎哉?三者孰知正處?民食芻豢,麋鹿食薦,螂且甘帶,鴟鴉嗜鼠。四者孰知正味? 又如《秋水》篇說: 騏驥驊騮一日而馳千里,捕鼠如狸狌:言殊技也。鴟鵂夜撮蚤,察毫末;晝出瞋目不見邱山:言殊性也。 這兩節似乎都以為萬物雖不同形,不同才性,不同技能,卻各各適合於自己所處的境遇。但《莊子》書中並不曾明說這種「適合」(Adaptation to environment)果否就是萬物變遷進化的緣故。 這一層便是《莊子》生物進化論的大缺點。近世生物學者說生物所以變遷進化,都由於所處境遇(Environment)有種種需要,故不得不變化其形體機能,以求適合於境遇。能適合的,始能生存。不能適合,便須受天然的淘汰,終歸於滅亡了。但是這個適合,有兩種的分別:一種是自動的,一種是被動的。被動的適合,如魚能游泳,鳥能飛,猿猴能升木,海狗能游泳,皆是。這種適合,大抵全靠天然的偶合,後來那些不能適合的種類都澌滅了,獨有這些偶合的種類能繁殖,這便是「天擇」了。自動的適合,是本來不適於所處的境遇,全由自己努力變化,戰勝天然的境遇。如人類羽毛不如飛鳥,爪牙不如猛獸,鱗甲不如魚鱉,卻能造出種種器物制度,以求生存,便是自動的適合最明顯的一例。《莊子》的進化論只認得被動的適合,卻不去理會那更重要的自動的適合。所以說: 夫鵠不日浴而白,烏不日黔而黑。(《天運》) 又說: 何為乎?何不為乎?夫固將自化。(《秋水》) 又說: 化其萬化而不知其禪之者,焉知其所終?焉知其所始?正而待之而已耳。 這是完全被動的、天然的生物進化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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