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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篇 別墨 第六章 墨學結論


  我們已講了墨學的兩派:一是宗教的墨學,一是科學——哲學的墨學。如今且講墨學的滅亡和所以滅亡的原因。

  當韓非之時,墨學還很盛。所以《韓非子·顯學篇》說:「世之顯學,儒墨也。」韓非死于秦始皇十四年,當西曆前233年。到司馬遷做《史記》時,不過一百五十年,那時墨學早已消滅,所以《史記》中竟沒有墨子的列傳。《孟子·荀卿列傳》中說到墨子的一生,只有二十四個字。那轟轟烈烈,與儒家中分天下的墨家,何以消滅得這樣神速呢?這其中的原因,定然很複雜,但我們可以懸揣下列的幾個原因:

  第一,由於儒家的反對。墨家極力攻擊儒家,儒家也極力攻擊墨家。孟子竟罵墨子兼愛為「無父」,為「禽獸」。漢興以後,儒家當道,到漢武帝初年竟罷黜百家,獨尊孔氏。儒家這樣盛行,墨家自然沒有興盛的希望了(參看《荀子》攻擊墨家之語,及《孔叢子·詰墨篇》)。

  第二,由於墨家學說之遭政客猜忌。其實墨學在戰國末年,已有衰亡之象。那時戰爭最烈,各國政府多不很歡迎兼愛非攻的墨家。《管子》(是戰國末年的偽書)《立政》篇說:

  寢兵之說勝,則險阻不守。兼愛之說勝,則士卒不戰。

  又《立政九敗解》說:

  人君唯毋(唯毋二字合成一語辭,有唯字義。說詳《讀書雜誌》。)聽寢兵,則群臣賓客莫敢言兵。……人君唯毋聽兼愛之說,則視天下之民如其民,視國如吾國(語略同《兼愛上》)。如是,則……射禦勇力之士不厚祿,覆軍殺將之臣不貴爵。……

  又《韓非子·五蠹篇》說:

  故不相容之事,不兩立也。斬敵者受賞,而高慈惠之行;拔城者受爵祿,而信兼愛之說,……舉行如此,治強不可得也。

  這都是指墨家說的。可見那時墨學不但不見容於儒家,並且遭法家政客的疾忌。這也是墨學滅亡的一個大原因。

  第三,由於墨家後進的「詭辯」太微妙了。別墨惠施、公孫龍一般人,有極妙的學說。不用明白曉暢的文字來講解,卻用許多極怪僻的「詭辭」,互相爭勝,「終身無窮」。那時代是一個危急存亡的時代,各國所需要的乃是軍人政客兩種人才,不但不歡迎這種詭辯,並且有人極力反對。如《韓非子·五蠹篇》說:

  且世之所謂智者,微妙之言也。微妙之言,上智之所難知也。……夫治世之事,急者不得,則緩者非所務也。今所治之政,民間夫婦所明知者不用,而慕上知之論,則其於治反矣。故微妙之言,非民務也。

  又《呂氏春秋》說,公孫龍與孔穿論「臧三耳」(本作藏三牙。今據《孔叢子》正),明日,孔穿對平原君說:

  謂臧三耳甚難而實非也。謂臧兩耳甚易而實是也。不知君將從易而是者乎?將從難而非者乎?

  又《韓非子·問辯篇》說:

  夫言行者,以功用為之的彀者也。……亂世之聽言也,以難知為察,以博文為辯。……是以……堅白無厚之辭章,而憲令之法息。

  這都是說別墨與公孫龍一般人的論辯,太「微妙」了,不能應用。墨學的始祖墨翟立說的根本在於實際的應用,如今別家也用「功用」為標準,來攻擊墨學的後輩,可謂「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了。這不但可見墨學滅亡的一大原因,又可見狹義的功用主義的流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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