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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篇 別墨 第一章 墨辯與別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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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學的傳授,如今已不能詳細考究(參看孫詒讓《墨子間詁》附錄《墨學傳授考》)。《韓非子·顯學篇》說: 自墨子之死也,有相裡氏之墨,有相夫氏之墨,有鄧陵氏之墨。 《莊子·天下篇》說: 相裡勤之弟子,五侯之徒;南方之墨者,苦獲、己齒、鄧陵子之屬,俱誦《墨經》而倍譎不同,相謂「別墨」; 以堅白同異之辯相訾,以觭偶不仵之辭相應 (譎,崔雲決也。訾,通呰。《說文》:「呰,苛也」。苛與訶同。摛即奇。《說文》:「奇,不耦也。」《釋文》:「仵,同也。」應,《說文》雲,「當也」。又「讎,應也」。相應即相爭辯)。以「鉅子」為聖人,皆願為之屍,冀得為其後世,至今不決。 古書說墨家傳授派別的,只有這兩段。兩處所說,互相印證。今列表如下: 最重要的是《天下篇》所說,墨家的兩派「俱誦《墨經》而倍譎不同,相謂別墨,以堅白同異之辯相訾,以觭偶不仵之辭相應」。細看這幾句話,可見今本《墨子》裡的《經》上下、《經說》上下、《大取》《小取》六篇是這些「別墨」作的。有人說這六篇即是《天下篇》所說的「墨經」;別墨既俱誦《墨經》,可見墨經作於別墨之前,大概是墨子自著的了。我以為這一段文字不當如此解說。 「墨經」不是上文所舉的六篇,乃是墨教的經典如《兼愛》《非攻》之類。後來有些墨者雖都誦《墨經》,雖都奉墨教,卻大有「倍譎不同」之處。 這些「倍譎不同」之處,都由於墨家的後人,于「宗教的墨學」之外,另分出一派「科學的墨學」。這一派科學的墨家所研究討論的,有「堅白同異」「觭偶不仵」等等問題。這一派的墨學與宗教的墨學自然「倍譎不同了」,於是他們自己相稱為「別墨」(別墨猶言「新墨」。柏拉圖之後有「新柏拉圖學派」。近世有「新康德派」,有「新海智爾派」)。 「別墨」即是那一派科學的墨學。他們所討論的「堅白之辯」(堅屬形,白屬色。兩種同為物德,但一屬視官,一屬觸官,當時辯這種分別甚明),「同異之辯」(名學一切推論,全靠同異兩事。故當時討論這問題甚詳),和「觭偶不仵之辭」(《釋文》說:「仵,同也。」《集韻》:「仵偶也。」《玉篇》:「仵,偶敵也。」《漢書·律曆志》注:「伍,耦也。」是伍仵兩字古相通用。中國文字沒有單數和眾數的區別,故說話推論,都有不便之處。墨家很注意這個問題,《小取篇》說:「一馬,馬也,二馬,馬也。馬四足者,一馬而四足也,非兩馬而四足也。馬或白者,二馬而或白也,非一馬而或白也。此乃一是而一非也。」這是說「觭偶不仵」最明白的例),如今的《經》上下、《經說》上下、《大取》《小取》六篇,很有許多關於這些問題的學說。所以我以為 這六篇是這些「別墨」的書(《天下篇》僅舉兩派,不及相夫氏,或者相夫氏之墨仍是宗教的墨學。「別墨」之名,只限於相裡氏及南方的墨者如鄧陵氏之流)。晉人有個魯勝,曾替《經》上下、《經說》上下四篇作注,名為《墨辯注》。我如今用他的名詞,統稱這六篇為《墨辯》,以別於墨教的「墨經」(我對於「別墨」「墨經」「墨辯」三個問題的主張,一年以來,已變了幾次。此為最近研究所得,頗可更正此書油印本及墨家哲學講演錄所說的錯誤)。 至於這六篇決非墨子所作的理由,約有四端: (一)文體不同。這六篇的文體、句法、字法,沒有一項和《墨子》書的《兼愛》《非攻》《天志》……諸篇相像的。 (二)理想不同。墨子的議論,往往有極鄙淺可笑的。例如《明鬼》一篇,雖用「三表」法,其實全無論理。這六篇便大不同了。六篇之中,全沒有一句淺陋迷信的話,全是科學家和名學家的議論。這可見這六篇書,決不是墨子時代所能做得出的。 (三)「墨者」之稱。《小取》篇兩稱「墨者」。 (四)此六篇與惠施公孫龍的關係。這六篇中討論的問題,全是惠施、公孫龍時代的哲學家爭論最烈的問題,如堅白之辯,同異之論之類。還有《莊子·天下篇》所舉惠施和公孫龍等人的議論,幾乎沒有一條不在這六篇之中討論過的(例如「南方無窮而有窮」「火不熱」「目不見」「飛鳥之影,未嘗動也」「一尺之棰,日取其半,萬世不竭」之類,皆是也)。又如今世所傳《公孫龍子》一書的《堅白》《通變》《名實》三篇,不但材料都在《經》上下、《經說》上下四篇之中,並且有許多字句文章都和這四篇相同。於此可見《墨辯》諸篇若不是惠施、公孫龍作的,一定是他們同時的人作的。所以孫詒讓說這幾篇的「堅白同異之辯,則與公孫龍書及《莊子·天下篇》所述惠施之言相出入」。又說:「據《莊子》所言,則似戰國時墨家別傳之學,不盡墨子之本指。」 這六篇《墨辯》乃是中國古代名學最重要的書。 古代本沒有什麼「名家」,無論那一家的哲學,都是一種為學的方法。這個方法,便是這一家的名學(邏輯)。所以老子要無名,孔子要正名,墨子說「言有三表」,楊子說「實無名,名無實」,公孫龍有《名實論》,荀子有《正名篇》,莊子有《齊物論》,伊文子有《刑名》之論:這都是各家的「名學」。因為家家都有「名學」,所以沒有什麼「名家」。不過墨家的後進如公孫龍之流,在這一方面,研究的比別家稍為高深一些罷了。不料到了漢代,學者如司馬談、劉向、劉歆、班固之流,只曉得周秦諸子的一點皮毛糟粕,卻不明諸子的哲學方法。於是凡有他們不能懂的學說,都稱為「名家」。卻不知道他們叫作「名家」的人,在當日都是墨家的別派。正如亞裡士多德是希臘時代最注重名學的人,但是我們難道可以叫他做「名家」嗎?(《漢書·藝文志》九流之別是極不通的。說詳吾所作《諸子不出於王官論》,太平洋第一卷七號)。 如今且說這六篇《墨辯》的性質。 第一,《經上》《經說上》。《經上篇》全是界說,文體和近世幾何學書裡的界說相像。原文排作兩行,都要「旁行」讀去。例如「故,所得而後成也。止,以久也。體,分於兼也。必,不已也」。須如下讀法: (1)故,所得而後成也。(50)止,以久也。 (2)體,分於兼也。(51)必,不已也。 《經說上》篇乃是《經上》的詳細解釋。《經上》全是很短的界說,不容易明白,所以必須有詳細的說明,或舉例設譬使人易曉,《經說上》卻不是兩行的,也不是旁行的。自篇首到篇中「戶樞免瑟」一句(《間詁》十,頁十七至二十二下),都是《經上篇》上行的解釋。自「止,無久之不止」(頁二十二下)到篇末,是《經上篇》下行的解說。所以上文舉例「故,所得而後成也」的解說在十七頁,「止,以久也」的解說卻在二十二頁上。若以兩行寫之,可得下式。 第二,《經下》《經說下》。《經下篇》全是許多「定理」文體極像幾何學書裡的「定理」。也分作兩行,旁行讀。《經說下》是《經下》的詳細說明,讀法如《經說》上。自篇首(頁三十一下)到「應有深淺大常中」(適校當作「大小不中」頁四十六止),說明《經下》上行的各條。此以下,說明下行各條。 第三,《大取》。《大取篇》最難讀,裡面有許多錯簡,又有許多脫誤。但是其中卻也有許多極重要的學說。學者可選讀那些可讀的,其餘的不可讀的,只好暫闕疑了。 第四,《小取》。《小取篇》最為完全可讀。這一篇和前五篇不同,並不是一句一條的界說,乃是一篇有條理有格局的文章。全篇分九節。 一、至「不求諸人」,總論「辯」。 二、至「吾豈謂也者異也」,論「辯」之七法。 三、至第一個「則不可偏觀也」,論辟、侔、援、推四法之謬誤。 四、至「非也」共四十八字,衍二十二字。總論立辭之難,總起下文。 五、論「物或是而然」。 六、論「或是而不然」。 七、論「或不是而然」。原文作「此乃是而然」,似有誤。 八、論「一周而一不周」。 九、論「一是而一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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