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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篇 孔門弟子(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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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記》有《仲尼弟子列傳》一卷,記孔子弟子七十七人的姓名年歲甚詳。我以為這一篇多不可靠。篇中說:「弟子籍出孔氏古文近是」,這話含混可疑。且篇中把澹台滅明、公伯僚都算作孔子的弟子,更可見是後人雜湊成的。況且篇中但詳於各人的姓字年歲,卻不記各人所傳的學說,即使這七十七人都是真的,也毫無價值,算不得哲學史的材料。《孔子家語》所記七十六人,不消說得,是更不可靠了(參看馬驌《擇史》卷九十五)。所以我們今日若想作一篇「孔門弟子學說考」,是極困難的事。我這一章所記,並不求完備,不過略示孔子死後他一門學派的趨勢罷了。 韓非《顯學篇》說: 自孔子之死也,有子張之儒,有子思之儒,有顏氏之儒,有孟氏之儒,有漆雕氏之儒,有仲良氏(道藏本良作梁)之儒,有孫氏(即荀卿)之儒,有樂正氏之儒。 自從孔子之死到韓非,中間二百多年,先後共有過這八大派的儒家。這八大派並不是同時發生的,如樂正氏,如子思,都是第三代的;孟氏、孫氏都是第四或第五代的。顏氏、仲良氏今不可考。只有子張和漆雕氏兩家是孔子真傳的弟子。今試作一表如下: 最可怪的是曾子、子夏、子游諸人都不在這八家之內。或者當初曾子、子夏、子遊、有子諸人都是孔門的正傳,「言必稱師」(《論語》十九曾子兩言「吾聞諸夫子」,《禮記·祭義》樂正子春曰:「吾聞諸曾子,曾子聞諸夫子」),故不別立宗派。只有子張和漆雕開與曾子一班人不合,故別成學派。子張與同門不合,《論語》中證據甚多,如: 子遊曰:「吾友張也,為難能也,然而未仁。」(十九) 曾子曰:「堂堂乎張也,難與並為仁矣。」(十九) 子張是陳同甫、陸象山一流的人,瞧不上曾子一般人「戰戰兢兢」的萎縮氣象,故他說: 執德不弘,信道不篤,焉能為有?焉能為無?(十九) 士見危致命,見得思義。祭思敬,喪思哀,其可已矣。(同) 又子夏論交道:「可者與之,其不可者拒之。」子張駁他道: 君子尊賢而容眾,嘉善而矜不能。我之大賢歟,于人何所不容?我之不賢歟,人將拒我,如之何其拒人也?(同) 看他這種闊大的氣象,可見他不能不和子夏、曾子等人分手,別立宗派。漆雕開一派,「不色撓,不目逃;行曲則違于臧獲,行直則怒于諸侯。」(《韓非子·顯學篇》)乃是儒家的武俠派,也不配做儒家的正宗(王充《論衡》說漆雕開論性有善有惡,是非性善論)。只可惜子張和漆雕兩派的學說如今都不傳了,我們如今只能略述孔子門正傳一派的學說罷。 孔門正傳的一派,大概可用子夏、子游、曾子一班人做代表。我不能細說各人的學說,且提出兩個大觀念:一個是「孝」,一個是「禮」。這兩個問題孔子生時都不曾說得周密,到了曾子一般人手裡,方才說得面面都到。從此以後,這兩個字便漸漸成了中國社會的兩大勢力。 §孝 孔子何嘗不說孝道,但總不如曾子說得透切圓滿。曾子說: 孝有三:大孝尊親,其次弗辱,其次能養。(《禮記·祭義》) 什麼叫做尊親呢?第一,是增高自己的人格,如《孝經》說的「立身行道,揚名於後世,以顯父母」。第二,是增高父母的人格,所謂「先意承志,諭父母于道」。尊親即是《孝經》的「嚴父」。《孝經》說: 人之行莫大於孝,孝莫大于嚴父(嚴父謂尊嚴其父),嚴父莫大于配天。 什麼叫做弗辱呢?第一即是《孝經》所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的意思。《祭文》所說「父母全而生子,子全而歸之」,也是此意。第二,是不敢玷辱父母傳與我的人格。這一層曾子說得最好。他說: 身也者,父母之遺體也。行父母之遺體,敢不敬乎?居處不莊,非孝也。事君不忠,非孝也。蒞官不敬,非孝也。朋友不信,非孝也。戰陳無勇,非孝也。五者不遂,烖及其親,敢不敬乎(《祭義》)? 什麼叫做能養呢?孔子說的: 今之孝者,是謂能養。至於犬馬,皆能有養。不敬,何以別乎?(《論語》二) 事父母幾諫。見志不從,又敬不違,勞而不怨。(《論語》四) 這都是精神的養親之道。不料後來的人只從這個養字上用力,因此造出許多繁文縟禮來,例如《禮記》上說的: 子事父母,雞初鳴,鹹盥漱、櫛縱、笄總、拂髦,冠縷纓、端韠紳、搢笏。左右佩用:左佩紛帨、刀、礪、小觿、金燧;右佩玦、捍、管、遰,大觿、木燧。偪,屨著綦。……以適父母之所。及所,下氣怡聲,問衣燠寒,疾痛屙癢,而敬抑搔之。出入,則或先或後,而敬扶持之。進盥,少者奉盤,長者奉水,請沃盥。盥卒,授巾。問所欲而敬進之。(《內則》) 這竟是現今戲臺上的臺步、臉譜、武場套數,成了刻板文字,便失了孝的真意了。曾子說的三種孝,後人只記得那最下等的一項,只在一個「養」字上做工夫。甚至於一個母親發了癡心冬天要吃鮮魚,他兒子便去睡在冰上,冰裡面便跳出活鯉魚來了(《晉書·王祥傳》)。這種鬼話,竟有人信以為真,以為孝子應該如此!可見孝的真義久已埋沒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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