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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周(10)


  41

  我們在第十二期裡曾提出一個假定的目前計劃,內分政治和財政兩分部。政治項下只有兩條:一是由中央從速召集各省會議,一是由中央提出公開的條件,消除奉、直的私鬥。關於第二條,我們在前周的短評裡已指出他的重要了。最近聽說孫文的代表張繼到京後也說孫氏主張奉、直私鬥應該調解,又聽說黎元洪也有這種主張,這都是很好的消息。但我們要補充一句。我們說的「消除奉、直戰禍」,並不是姑息的調和;我們要求奉、直雙方裁減軍備,雙方克期裁兵,雙方實行取消「聯督割據」:這才是真正的消弭北方戰禍。但這是一種「與虎謀皮」的事,非有全國輿論協力作先聲,協力作後盾,這事是不容易收效的。我們很盼望全國的輿論界少費精神去替王寵惠們製造俏皮的綽號,什麼「學究內閣」、「反串內閣」——而回轉頭來,向這個逼人的問題上作點有力的鼓吹!

  同時我們還要盼望全國的輿論界一致督促中央早日召集一個各省會議。當直、奉戰爭還不曾完全終了時,我們在五月十四日的報上便提議一個公開的南北和會,由和會議決召集舊國會,作為統一的一個條件。當時這個提議若實行了,現在國會裡決沒有什麼「民八」、「民六」的紛爭,也不致到今日還是這樣四分五裂的中國了!但當日戰勝的實力派自作聰明,以為「法統重光」之後,什麼問題都沒有了;於是他們反對和會,反對各省會議,迫不及待的就把黎元拱擁出來了,就把國會恢復了;既不問事實上統一的阻礙,又不顧南方的心理,又不顧國會內部的法律問題與感情問題;所以國會雖然開會了,黎元洪雖然做了總統了,然而國家分裂如故,統一還是遙遙無期的,國會裡唱過幾次的武戲還是小之又小的惡果呢!當時以為統一的障礙是孫文,孫文倒了,統一還是不能實現。當時又以為國會的障礙是廣東的非常國會,現在非常國會沒有了,然而國會還不能太平無事的進行。我們再三考慮現在的政治情形,只有下面的簡單結論:

  (1)武力統一是絕對不可能的,做這種迷夢的是中國的公賊!

  (2)憲法是將來的政治工具,此時決不能單靠憲法來統一的。

  (3)大革命——民主主義的大革命——是一時不會實現的;希望用大革命來統一,也是畫餅不能充饑。

  (4)私人的接洽,代表的往來,信使的疏通,都是不負責任的,都是鬼鬼祟祟的行為。道理上這種辦法是不正當的,事實上這種辦法是很困難的。分贓可用此法,賣國可用此法,謀統一不可用此法。

  (5)在今日的唯一正當而且便利的方法是從速召集一個各省會議,聚各省的全權代表于一堂,大家把袖子裡把戲都攤出來,公開的討論究竟我們為什麼不能統一,公開的議決一個實現統一的辦法。

  我們盼望全國國民仔細考慮這幾條簡單的結論,我們更盼全國的輿論家評判這幾條結論。

  42

  近日有好幾家報上登出了一家通信社傳出的一段新聞,說:

  回憶兩閱月以前,蔡元培、王寵惠、羅文幹、湯爾和……等十六人發表一篇皇皇大文,題為《我們的政治主張》。……現在十六位中,已有三位為當局臺上人物,而彼等政治主張並不見其實行。……二十號《努力週報》已有極嚴重之表示,當局者頗難措置,於是好事者特於22日下午,在鐵獅子胡同顧宅邀集十六位學者開一茶話會,冀藉交換政治主張。孰知某君仍堅持二十號《努力週報》上所載兩種要求,向王博士追索組閣的計劃,及大政方針甚力,博士無以應,但說過節。某君繼進以嚴重的忠告。博士不堪,互相駁詰,至面紅耳赤,彼此不歡,經主人出而排解,始罷。

  這一段新聞有許多很不確實的地方。第一,22日的茶會上在座的人只有五位是當日發表《政治主張》的人。第二,這一次茶會的目的本是要討論目前政治的計劃的,並不是什麼「好事者」邀集來調解某方面的責難的。第三,當日的討論確是很老實的,很懇摯的;但並沒有「面紅耳赤,彼此不歡」的事。第四,當日討論三小時的結果是,王內閣不是沒有計劃的;不過在這個索薪索餉的節關之前,一切計劃都是空話,所以他們不願意在這個時候發表什麼計劃。——我們對於「王內閣有計劃」的消息,自然是歡迎的。我們且讓一步,耐心等候王內閣順順溜溜的過了中秋節之後,把他們的大政方針宣佈出來。我們盼望他們不要再使國民失望了!

  9月25至10月1日

  43

  北京大學這一次因收講義費的事,有少數學生演出暴亂的行為,竟致校長以下皆辭職。這件事,在局外人看起來,很像是意外的風潮;在我們看起來,這確是意中之事。「五四」、「六三」以後,北京大學「好事」的意興早已衰歇了。一般學生仍回到那「挨畢業」的平庸生活;優良的學生尋著了知識上的新趣味,都向讀書譯書上去,也很少與聞外事的了。因此,北大的學生團體竟陷入了絕無組織的狀態,三年組不成一個學生會!這幾年教職員屢次因經費問題,或罷課,或辭職;學生竟完全處於無主張的地位:懶學生落得不上課,不考;好學生也只顧自己可以讀書自修,不問學校鬧到什麼田地。

  學校紀律廢弛,而學生又無自治的組織,一旦有小變故,自然要鬧到「好人籠著手,壞人背著走」的危險境地。目前的風潮,也許可以即日結束;但幾十個暴亂分子即可以敗壞二千六百人的團體名譽,即可以使全校陷於無政府的狀態,這是何等的危機?我們希望北大的教職員學生們對於這一次的風潮,能瞭解其中所涵的教訓,能利用這個教訓來做點「亡羊補牢」的工夫。不然,這一次風潮過去之後,後患正長呢!

  古人說,「暴得大名,不祥。」這話是有道理的。名譽是社會上期望的表示。但是社會往往太慷慨了,往往期許過於實際。所以享大名的,無論是個人,是機關,都應該努力做到社會上對他的期望,方才可以久享這種大名。不然,這個名不副實的偶像,終有跌倒打碎之一日。北京大學以二十年「官僚養成所」的老資格,驟然在全國沉寂的空氣裡,表示出一種生氣來,遂在一兩年中博得「新文化中心」的大名!這是大不祥的事。

  這樣的社會期望,就是兢兢業業的努力做去,也還不容易做到;何況北京大學這幾年來,疲于索薪,疲於罷課,日日自己毀壞自己呢?我們在這三年中,沒有一年不提出很懇切的警告。現在大覺悟的時期應該到了。幾年的盛名毀在幾十個學生手裡,這並不足奇怪,也不足痛惜。實不副名,要名何用?我們希望北京大學的同人們能痛痛快快的忘記了這幾年得來的虛名,徹底覺悟過來,努力向實質上做去,燒一洗這幾年「名不副實」的大恥辱!

  10月16至22日

  44

  上回北京政府稟承軍閥的意旨,派李厚基為討逆總司令;現在又稟承軍閥的意旨,把馮玉祥調回北京,派張福來做變相的河南督軍。這兩件事可算是王寵惠內閣的兩大恥辱。援閩的政策的荒謬,我們在上一周已說過了。馮玉祥在河南,時間雖然不長,卻已很有點成績。他的短處在於那種狹義的「爹爹政策」,想在短時期中改變人民的道德習慣。他的長處在於能用人;他對於財政廳長薛氏,教育廳長淩氏,都能給他們全權辦事,不去牽掣他們。財政方面的成效是已可以看出的了;教育方面的設施,此時還不能說到成效上去;但有了一千多萬元的趙家遺產作基金,加上專家的籌畫,若繼續下去,總可以有很好的成效的。

  馮玉祥還有一種長處。別人練兵,不肯派出去打匪,他們保護兵士就同舊式家庭保護小姐一樣,惟恐他們出去遇著危險!所以河南屯了那麼多的大將精兵,而土匪的勢焰竟和大將精兵之多成正比例。馮玉祥練的兵是肯出去打匪的,他主張,只有好兵可以出去打匪,拿不好的兵出去打匪是給土匪送軍火去。然而這種政策是吳佩孚不能贊成的。他整理財政,而不能多供直系的軍餉;他抄沒了趙家的財產,而不肯叫胡景翼、張福來、靳雲鵬們拿出去均分;他練了好兵,不留以有待,而開出去剿匪:這都是馮玉祥的大罪狀了。

  總之,馮玉祥不能做蕭耀南,不肯把河南變成吳佩孚的外府;而吳佩孚不能讓一個不能指揮如意,並且聲望日高的馮玉祥駐在河南:這是馮玉祥被調出河南的原因。

  然而北京政府竟很恭順的服從了。10月27日,黎元洪有沁電給河南教育會等各團體,說「馮督在豫,吏畏民懷;中央倚畀方殷,詎有他調之事?謠言望勿輕信。」然而10月31日馮玉祥他調的命令竟正式下來了。黎元洪自然可以向「責任內閣」身上推脫干係;王寵惠的內閣又向誰推脫干係呢?

  王內閣過了中秋節之後,若有政策,還有繼續存在的理由;若沒有政策,早就該走了。沒有政策而不走,是為「戀棧」。李厚基討逆的命令,給他們一個走的機會;然而他們不走。馮玉祥他調的命令又給他們一個走的機會;然而他們還不走!當走而不走,是謂自毀!是謂自殺!

  45

  10月中,我因教育會聯合會事到山東,每天看七八種報紙,覺得山東人對於王正廷已漸漸的由監督的態度變到仇視的態度上去了。近兩周內北京的山東同鄉和山東地方團體都有了很激烈的反對王正廷的表示。有好幾次要求政府「克期罷斥,另簡賢明」的。

  我們當這個時期,不能不對山東人士貢獻一次的忠告:山東人監督王正廷,是應該的;山東人在這個時候仇視王正廷,是應該慎重考慮的。到了這個時候,魯案善後督辦公署已漸漸的成了一個很專門的技術機關了。接收之期已近;即使山東人此時能把王正廷攻倒,試問趕走王正廷之後的第二步又應該是什麼?山東人士的心目中究竟主張什麼人來做這件事?潘複、靳雲鵬固不能滿山東人的意,顏惠慶、溫世珍難道就能滿山東人的意了嗎?

  我們以為,山東人對於這件很重要而且很帶專門技術性質的事,應該仔細考慮。這件事應該分兩大段研究。第一段是接收以前的交涉,第二段是接收以後的善後。關於第一段,國人(不但山東人)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應該公開的質問,公開的監督,公開的力爭:就是中、日委員會已通過了的,也還有國務會議的一關可以挽回。山東人宣言的原則是:「華盛頓會議席上已喪失了權利的,我們不希望王正廷爭回;華盛頓條約裡不曾喪失的,我們希望他不再喪失」。這話固然很有理;但「交涉」是一種交易,逃不了討價還錢的手續。我們應該研究逐次交涉的問題,分別討論;不應該攏統日本人不漫天討價,也不能希望中國委員方面絕對不還錢。

  至於第二段——接收以後——的善後事宜,應該另作一件事看待。山東人現在最怕的是王正廷利用他辦接收的機會,替他自己養成勢力,預備將來做青島大王。王正廷對於這一點,應該有一種明白的宣言,表明他自己的態度。國人(不但山東人)對於青島市的組織,也應該作細心的研究。究竟青島是不是應該有一個中央委任的督辦?督辦是不是應該完全不受山東省政府和省議會的監督?青島市和山東省究竟應該有什麼關係?這種問題是應該研究的。至於人的問題,我們認為還是第二步。組織完備了,監督制裁的機關有了人,人的問題就容易解決了。

  我們希望山東人士對於這件重大而帶專門性質的事件,不要全憑意氣,不要全利用群眾心理,應該先把一切步驟想像出來。打倒一個人是容易的事,為事擇相當的人就不容易了。攻擊一項交涉也是容易的事;根據事理,做更妥當的計劃,就不容易了。如果他們沒有底下的計劃和步驟,只從人的問題上作消極的攻擊,那就不能不使人疑心到「地方主義」上去了。

  10月30至11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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