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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嘗試集》自序(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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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說《嘗試集》發生的歷史。現在且說我為什麼趕緊印行這本白話詩集。我的第一個理由是因為這一年以來白話散文雖然傳播得很快很遠,但是大多數的人對於白話詩仍舊很懷疑;還有許多人不但懷疑,簡直持反對的態度。因此,我覺得這個時候有一兩種白話韻文的集子出來,也許可以引起一般人的注意,也許可以供贊成和反對的人作一種參考的材料。第二,我實地試驗白話詩已經三年了,我很想把這三年試驗的結果供獻給國內的文人,作為我的試驗報告。 我很盼望有人把我試驗的結果,仔細研究一番,加上平心靜氣的批評,使我也可以知道這種試驗究竟有沒有成績,用的試驗方法,究竟有沒有錯誤。第三,無論試驗的成績如何,我覺得我的《嘗試集》至少有一件事可以供獻給大家的。這一件可供獻的事就是這本詩所代表的「實驗的精神」。我們這一班人的文學革命論所以同別人不同,全在這一點試驗的態度。 近來稍稍明白事理的人,都覺得中國文學有改革的必要。即如我的朋友任叔永他也說:「烏乎!適之!吾人今日言文學革命,乃誠見今日文學有不可不改革之處,非特文言白話之爭而已。」甚至於南社的柳亞子也要高談文學革命。但是他們的文學革命論只提出一種空蕩蕩的目的,不能有一種具體進行的計劃。他們都說文學革命決不是形式上的革命,決不是文言白話的問題。等到人問他們所主張的革命「大道」是什麼,他們可回答不出了。這種沒有具體計劃的革命,無論是政治的是文學的——決不能發生什麼效果。我們認定文字是文學的基礎,故文學革命的第一步就是文字問題的解決。 我們認定「死文字定不能產生活文學」,故我們主張若要造一種活的文學,必須用白話來做文學的工具。我們也知道單有白話未必就能造出新文學;我們也知道新文學必須要有新思想做裡子。但是我們認定文學革命須有先後的程序:先要做到文字體裁的大解放,方才可以用來做新思想新精神的運輸品。我們認定白話實在有文學的可能,實在是新文學的唯一利器。但是國內大多數人都不肯承認這話,他們最不肯承認的,就是白話可作韻文的唯一利器。我們對於這種懷疑,這種反對,沒有別的法子可以對付,只有一個法子,就是科學家的試驗方法。科學家遇著一個未經實地證明的理論,只可認他做一個假設;須等到實地試驗之後,方才用試驗的結果來批評那個假設的價值。 我們主張白話可以做詩,因為未經大家承認,只可說是一個假設的理論。我們這三年來,只是想把這個假設用來做種種實地試驗,做五言詩,做七言詩,做嚴格的詞,做極不整齊的長短句;做有韻詩,做無韻詩,做種種音節上的試驗,要看白話是不是可以做好詩,要看白話詩是不是比文言詩要更好一點。這是我們這班白話詩人的「實驗的精神」。 我這本集子裡的詩,不問詩的價值如何,總都可以代表這點實驗的精神。這兩年來,北京有我的朋友沈尹默,劉半農,周豫才,周啟明,傅斯年,俞平伯,康白情諸位,美國有陳衡哲女士,都努力作白話詩。白話詩的試驗室裡的試驗家漸漸多起來了。但是大多數的文人仍舊不敢輕易「嘗試」。他們永不來嘗試嘗試,如何能判斷白話詩的問題呢?耶穌說得好:「收穫是很好的,可惜做工的人太少了。」所以我大膽把這本《嘗試集》印出來,要想把這本集子所代表的「實驗的精神」貢獻給全國的文人,請他們大家都來嘗試嘗試。 我且引我的《嘗試篇》作這篇長序的結論: 「嘗試成功自古無!」放翁這話未必是。我今為下一轉語:「自古成功在嘗試!」請看藥聖嘗百草,嘗了一味又一味。又如名醫試丹藥,何嫌六百零六次?莫想小試便成功,那有這樣容易事!有時試到千百回,始知前功盡拋棄。即使如此已無愧,即此失敗便足記。告人「此路不通行」,可使腳力莫枉費。 我生求師二十年,今得「嘗試」兩個字。作詩做事要如此,雖未能到頗有志。作「嘗試歌」頌吾師,願大家都來嘗試! 八年八月一日 胡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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