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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全華北的重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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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國家現在已到了一個十分嚴重的時期,不能不平心靜氣的考慮我們所處的局勢,然後決定我們應該採取的步驟。我們所處的局勢是這樣的:第一,整個的中日問題,我國政府在這時候決無解決的能力,也沒有解決的辦法。此時的解決,無疑的,就等於放棄東北四省,承認滿洲偽國,這都是全國民眾所不許的,也都是政府在道義上,在責任上所不能接受的。第二,現在的戰事已由熱河榆關進到長城以南,不但北平天津有陷溜的危險,連整個的華北都有被侵吞的可能。喜峰口與古北口兩處我國軍人的奮勇抵抗,南天門的八日八夜的血戰,都是全國人與世界同聲讚歎的。但現在長城以南已無險可守了。我們的最精良的軍隊的血肉犧牲,終不能長久支持敵人的最新式武器的摧殘,終不能撐持這個無險可守而時時刻刻有腹心之患的大局:這也是我們都不能否認的。 在這個局勢之下,我們不能不承認兩點: 第一,整個的中日問題此時無法解決。 第二,華北的危機目前必須應付。 怎樣應付這平津與華北的問題,這一點上至少有兩種根本不同的主張。一種主張是準備犧牲平津,準備犧牲華北,步步抵抗,決不作任何局部的妥協,雖有絕大的糜爛,亦所不恤。還有一種主張是暫時謀局部的華北停戰,先保全華北,減輕國家損失。現在北平的軍分會與華北政務委員會大概是主張這第二種辦法的,所以從五月廿二夜以來,有停戰談判的進行。 我個人是贊成這第二個主張的。此時華北軍政當局所進行的停戰談判,因為沒有正式的記載與報告,我們至今還不知道詳細的內容。但我觀察今日的形勢,深覺得華北停戰是一種不得已的救急辦法,我們應該可以諒解,同時應該監督政府,使他不得逾越局部救濟的範圍,不可因謀局部的保全而放棄整個問題的奮鬥。 我所以主張華北停戰,有幾層理由: 第一,我認為這是為國家減輕損失。我不信失地絕對不能收復,但我深信此時單靠中國的兵力不能收復失地。這十八個月的經驗是失一地便丟一地,失一城便丟一城,失一省便丟一省。敵人的野心無窮,而我們的疆土有限;即使敵人不能久占華北,而我們決不應該不顧慮到敵人佔據華北來威脅中央,來做承認東北熱河新局勢的代價。我們看了最近幾十天之中兩次的灤東大奔潰,看了長城南面各縣人民的流離痛苦,我們深感覺政府在此時不能不為國家人民謀怎樣減低損失的方法。到了華北又成了第二熱河,那就太遲了。所以我們說,如果此時的停戰辦法可以保全平津與華北,這就是為國家減輕了一樁絕大的損失,是我們應該諒解的。 在這一期的本刊裡有徐旭生先生從西安來的信,其中有一段是反對華北任何停戰的協定或默契的,他說: 像上海那樣的停戰協定,我們雖然未見得怎麼樣反對,可是如果現在有人再草那樣的協定,或定同樣性質的默契,那我們一定是堅決反對!因為上海協定,無論怎麼樣,敵人總算把我們的地方退出去了;我們雖受巨大的損失而未得賠償,可是敵人也沒有得著我們的什麼。至於現在,敵人能將我們的東四省退出來一尺一寸麼?無論協定,無論默契,那是不是就算承認我們對於我們的東四省沒有說話的餘地了? 旭生先生這段話的論理,我不大能領會。我看不出上海停戰和華北停戰有多大的不同。如有不同,只是華北的停戰比上海停戰更為迫切,更為需要。旭生先生說:「上海協定,無論怎麼樣敵人總算把我們的地方退出去了;我們雖受巨大的損失而未得賠償,可是敵人也沒有得著我們的什麼。」如果這幾句話可以辯護上海的停戰,那麼,我們也可以說:華北停戰的目的,至少應該做到(一)使敵人退出已佔據的河北各縣,(二)使他們不能再在華北「得著我們的什麼」,(三)使國家人民在土地與生命財產上不致受更「巨大的損失」。華北停戰雖不能使敵人將東四省退出一尺一寸,至少他應該使他們不得在東四省以外多占一尺一寸的土地。這不是放棄我們對我們的東四省說話的餘地:這正是要留我們對東四省說話的地位。倘使整個華北也淪陷了,我們對東四省更沒有說話的地位了! 第二,我們必須充分明白平津與華北是不可拋棄的。現今許多短見的人,住在東南的都會裡,看著平津華北好像不很關心,有些人至今還相信平津華北是可以糜爛犧牲而決不應該委曲求全的。這種見解是絕對錯誤的。我們必須充分認識:(一)華北是中國的重要富源,是供給全國工業原料與動力的主要區域:「冀魯晉豫四省佔有全中國百分之五十六的煤礦儲量,也可算是世界煤礦最富的區域。」(二)中國已成的鐵路的絕大部分都在華北。(三)天津的關稅收入在全國各口占第二位。(四)北平天津是整個北方的文化中心,尤其是北平。六七百年來,北方的文化所以還能維持著一個不太低的程度,全靠有個北京做個政治與文化的中心,在那裡集中著不少的學者才人,從那裡放射出來不少的文化的影響。近年政治中心雖已經南遷,但北平的文化學術機關則繼續發展,設備格外豐富,人才格外集中,成績也格外進步。北平在教育上的影響,一面遠被西北,一面遠被東北(民國初年至今,北京各大學的學生總數中,東北各省占第一第二的地位),實在是北方的唯一的教育中心。而在北平學術研究上的地位則不但影響全中國,並且引起世界各國的注意與承認(參觀本期翁詠霓先生的《中國的學術中心就此完了麼?》)。如果我們讓北平淪陷於敵人之手,如果我們坐視這個文化學術中心的摧毀,那麼,將來整個北方的文化事業恐怕只有全盤讓給日本外務省的東方文化事業部來包辦了! 這些話本來都是人人應該知道的;我說這些話也不是說投鼠應該忌器,不是說因為平津與華北的重要就應該犧牲國家民族的整個利益而謀局部的倖存。我只是要說:華北是應該守而勿失的,如還有可以保全的方法,我們應該盡心力去保全他。如能保全華北而不至於簽東北四省的賣身契,我們應該贊成這種辦法。萬一政府盡心嘗試了這種保全華北的和平努力,而結果終不能不使平津糜爛或華北淪亡,在那種形勢之下,政府才算是盡了他的責任,他的失敗或許可以得華北人民與全國人民的諒解。 第三,平津與華北的保全在國際上的意義是避免戰事的擴大而不可收拾。現在還有一些短見的人以為中日衝突越擴大越好,越擴大越有辦法,所以平津的佔領與華北的糜爛都是值得的。他們妄想這樣擴大可以引起世界的注意,可以引起國際的干涉或制裁。這種見解是錯誤的。現在歐美各國都用全力去對付他們最切身的幾個大問題(經濟問題,軍縮問題,歐洲和平問題),在這幾個問題沒有解決之前,他們決不會有餘力來應付遠東的問題。國聯的小國會員國的心理也許希望中日事件擴大到列強不能不制裁的地步,但我們知道在這時候遠東事件無論擴大到如何程度,幾個有實力的國家決不會因此用武力來干涉日本。世界大戰也許終免不了,但現在決不是世界大戰起來的時機。我們試看蘇俄在北滿受了日本多少的威脅,然而蘇俄應付的方法只是節節避免正面的衝突,甚至於不惜拋棄新複交的中國人民的同情而提議出售中東路! 與日本利害衝突最直接的蘇俄,加上日本軍人的種種有意挑釁,還不能不努力避免對日作戰,這不是應該可以使我們深省的教訓嗎?蘇俄之外,在遠東有利害關係的自然要算英國了。稍知英國政情的人,都可以明白英國決不會因她在華北的利益有被日本侵佔的危險而出來向日本作戰。民十四五年,南方的排英運動幾乎毀了香港,而英國堅持鎮靜;民十六年武漢政府奪回漢口的英租界,而英國不報復;河南的軍人黨部直接毀了中原公司,間接毀了英人的福中公司,而英國鎮靜如故。九一八以後,北寧鐵路的西段成了偽國的奉山鐵路,英國人也只有微溫的外交的抗議而已。華北的英國利益,最大的莫如開灤煤礦與天津的英租界;證以最近六七年來的歷史,我們可以預料英國在今日決不會為了保護此種事業準備向日本作戰。英國如此,別國更不用說了。 我說這番話,並不是說日本可以橫行無忌而不至於受世界的制裁。我深信日本的行動若不悛改,這個世界為了整個世界的安全,必有聯合起來共同制裁日本的一日。但今日決非其時;今日即有世界大戰起來,我們也決不能利用。何況縱觀全世界物質與心理的狀態,我們決不能妄想世界各國為我們出多大的死力。(天津一家英國報紙曾問:國聯若真執行盟約第十六條的經濟制裁,中國能和日本完全斷絕經濟關係嗎?)我們可以斷言,現時幾個有實力的國家(國聯內的英法,國聯外的美俄)無不希望我們能做到對日問題的一個暫時的段落。上海的停戰是一個段落,今日華北的停戰又是一個段落。軍事做到一個段落即是使敵人的暴力暫時無用武之地。暴力無用武之地,然後敵人國內的和平勢力可以漸漸抬頭,而國外的正誼制裁也可以有從容施展的機會。戰事延長,局勢擴大,則軍人的勢力可以無限的伸張,國中輿論決不敢與軍人背馳,而一切國際制裁也決不能發生絲毫的效力。 以上說我個人贊成保全華北的理由。 最後,我要說一句忠告此間軍政當局的話。此次停戰的談判,有何不可告人?何必這樣秘密?更豈可因登記實事而封禁報館?當局越秘密,謠言越多,猜疑越多,人心越不安定,奸人越容易施展其鬼蜮的煽動。所以我們要求當局隨時將談判的實際情形用負責的態度發表出來,使全國的人可以共同討論。政治家在國家吃緊的關頭雖然不必全聽高調的輿論的指使,但輿論到底是政府的後盾,輿論調子之高正可以使政治家的還價不致太吃虧辱國:這是負責的政治家所不可不知的。 1933,5,29 (原載1933年6月4日《獨立評論》第52、53號合訂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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