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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三 二三、白話文言之優劣比較


  (七月六日追記)

  在綺色佳時與叔永、杏佛、擘黃(唐鉞字)三君談文學改良之法,餘力主張以白話作文作詩作戲曲小說。餘說之大略如下:

  (一)今日之文言乃是一種半死的文字,因不能使人聽得懂之故。

  (二)今日之白話是一種活的語言。

  (三)白話並不鄙俗,俗儒乃謂之俗耳。

  (四)白話不但不鄙俗,而且甚優美適用。凡言語要以達意為主,其不能達意者,則為不美。如

  趙老頭回過身來,爬在街上,撲通撲通的磕了三個頭。

  若譯作文言,更有何趣味?又如「嫖」字,豈非好字?何必故意轉許多彎子而說「狎妓」、「宿娼」、「縱情青樓」。今如對眾言「嫖」,無不懂者。若言「狎妓」,則懂者百之一二耳。如此而有舍「嫖」而擇「狎妓」者,以為「嫖」乃俗字,而「狎妓」為典雅也,豈非頑固之尤哉?(又如「懂」字,亦一例也。)

  (五)凡文言之所長,白話皆有之。而白話之所長,則文言未必能及之。(詳下文〔六〕(4))

  (六)白話並非文言之退化,乃是文言之進化。其進化之跡,略如下述:

  (1)從單音的進而為複音的。

  胡適留學日記

  (2)從不自然的文法進而為自然的文法。

  例 吾未之見。我沒有看見他。己所不欲。自己不要的。

  (3)文法由繁趨簡。

  例 天所殺——所

  殺人者——者

  天之殺人——之

  此三字皆可以「的」字代之。

  (4)文言之所無,白話皆有以補充。

  甲、表詞的形容詞:

  這書是我的兒子的。

  這計策是消極的,而非積極的。

  文言以「者也」表之,然實不合文法。

  乙、副詞的長頓:

  他又在那裡鬼鬼祟祟的幹他的勾當了,

  他把這事一五一十的告訴了我。

  此例甚多,不可枚舉。

  (七)白話可產生第一流文學。

  (1)白話的詩詞。

  (2)白話的語錄。

  (3)白話的小說。

  (4)白話的戲劇。

  此四者皆有史事可證。

  (八)白話的文學為中國千年來僅有之文學(小說,戲曲,尤足比世界第一流文學)。其非白話的文學,如古文,如八股,如劄記小說,皆不足與于第一流文學之列。

  (九)文言的文字可讀而聽不懂;白話的文字既可讀,又聽得懂。凡演說,講學,筆記,文言決不能應用。今日所需,乃是一種可讀,可聽,可歌,可講,可記的言語。要讀書不須口譯,演說不須筆譯;要施諸講壇舞臺而皆可,誦之村嫗婦孺而皆懂。不如此者,非活的言語也,決不能成為吾國之國語也,決不能產生第一流的文學也。

  此一席話亦未嘗無效果。叔永後告我,謂將以白話作科學社年會演說稿。叔永乃留學界中第一古文家,今亦決然作此實地試驗,可喜也。

  余於二十四日自綺往克利弗蘭城(Cleveland,O.)。後數日,得杏佛寄一白話詩,喜而錄之:

  寄胡明複

  (白話)

  自從老胡去,這城天氣涼。新屋有風閣,清福過帝王。

  境閒心不閑,手忙腳更忙。為我告「夫子」(趙元任也),

  《科學》要文章。

  此詩勝南社所刻之名士詩多多矣。趙元任見此詩,亦和作一首:

  自從老胡來,此地暖如湯。《科學》稿已去,「夫子」不敢當。

  才完就要做,忙似閻羅王。(原注「Work like h——」)

  幸有「辟克匿」(Picnic),那時波士頓肯白裡奇的社友還可大大的樂一場。

  此等詩亦文學史上一種實地試驗也,遊戲雲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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