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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禪學的發展(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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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會,襄陽人,約710年(睿宗景雲元年)到曹溪見慧能。在慧能死後二十一年,即734年(開元二十二年),他才到河南滑台傳道;到現在1934年我們來講他,恰好是他整整的一千二百年紀念。那時他在大雲寺大會上當眾宣述南宗的宗旨,說當時公認的傳法正統是假的,大膽指斥普寂「妄豎神秀為第六代」;他說當初菩提達摩,以一領袈裟為傳代法信,授給慧可,慧可傳僧璨,僧璨傳道信,道信傳弘忍,弘忍傳慧能,所以我們才是正統,有傳法袈裟在韶州為證。他自己稱說這次在河南「設無遮大會兼莊嚴道場,不為功德,是為天下學道者定宗旨,為天下學道者辨是非」;現在普寂妄稱自己為第七代,把神秀稱為第六代,他要誓死反對!或曰:普寂禪師名望蓋世,天下知聞,如此排斥,恐與身命有關。他說:「我自料簡是非,定其宗旨,豈惜身命?」他更進一步說,神秀在世時,因袈裟在韶州慧能處,所以不敢自認是第六代;乃普寂竟讓同學廣濟于景龍三年(709)十一月到韶州去偷此法衣。當時普寂尚在,但也沒有人出來否認,可是神會也鬧了一個大笑話:有人問他:菩提達摩以前,西國又經幾代?他可沒有預備,信口答出「八代」,並且還把菩提達摩與達摩多羅誤作一人(見前講)。至天寶四年(745),神會到了東京(洛陽),在荷澤寺繼續「定南宗宗旨」,繼續攻擊神秀、普寂一派的「北宗」為偽法統,定慧能一派的「南宗」為菩提達摩的正統。他提倡頓悟,立「如來禪」,破北宗漸教的「清淨禪」,其實,平心而論,真正的頓悟是不通的。如姜太公釣魚,被文王任為宰相;傳說舉於版築之間(按:此兩事,《神會語錄》中常舉作「頓悟不思議」的比喻)。乃至李白之鬥酒詩百篇,莫不是積了數十年許多零碎的經驗,蘊蓄既久,一旦發揮出來,所以「頓悟」云云,往往也須經過「漸修」;不過因他是年過八十的老頭兒,狀貌奇特,侃侃而談,就轟動了不少的聽眾。其時義福、普寂都已死了,在生時似乎是不理他,死後他們的徒子徒孫,眼見他聲名日大,而且繪出圖像來宣傳他所造作的楞伽宗法統史,公開地攻擊北宗法統,說來動聽感人,於是普寂一派人只好利用政治勢力來壓迫神會。天寶十二年(753),遂有禦史盧奕上奏,彈劾神會,說他「聚徒,疑萌不利」;朝廷就把他趕出東京,黜居弋陽(在今江西),又徙武當(在今湖北均縣),又移襄州(在今襄陽),又移荊州開元寺,苦煞了這個八十五六歲的老頭兒! 神會被貶逐的第三年(755,天寶十四年),安祿山造反,兩京陷落,明皇出奔,太子即位;至757年(肅宗至德二年),郭子儀等始收復兩京,神會也回到東京來了。那時大亂之後,軍餉無著;於是右僕射裴冕提出一個救濟經濟的政策,「大府各置戒壇度僧」。「納錢百緡,請牒剃落,亦賜明經出身。」這就是作和尚先得買執照。本來唐朝作和尚的,須購度牒,有了度牒,就算出家,可以免除租、庸、調諸稅。但殘破亂離之際,這種公債無法推銷,非請一位善於宣傳的出來負責發賣不可,於是大家都同意把神會請出來承辦勸導度僧,推銷度牒,籌助軍餉的事。他以九十高年,搭棚設壇,大肆鼓吹,聽者感動,男女剃度者極多,這種軍用公債果然傾銷起來,一百吊錢一張,而當時施主也不少,於是為政府增加了大宗的收入,功勞甚大。肅宗皇帝下詔叫他入內供養,並且替他蓋造禪院於荷澤寺中。到760(上元元年),神會死,享年九十有三,賜諡真宗大師,建塔洛陽,塔號般若。他死後三十六年,即796(德宗貞元十二年),在內殿召集諸禪師,由皇太子主席,詳定傳法旁正,於是朝廷下敕立荷澤大師神會為第七祖,於是神會的北伐成功,慧能的南宗遂成為禪宗的正統了。 關於神會的思想,我不打算細講;其教義可得而言者,約有五點: 一、頓悟 這就是神會的革命旗幟。他說:「十信初發心,一念相應,便成正覺,於理相應,有何可怪?」以明「頓悟不思議」。簡言之,仍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之意。 二、定慧平等 他說:「念不起,空無所有,名正定;能見念不起空無所有,名正慧。」即是以「慧」攝「定」;最後「戒」、「定」都可以不管,只要「慧」,歸到理智主義去。 三、無念 他的禪法以無念為宗。「不作意即是無念」、「所作意住心,取空取淨,乃至起心求證菩提涅槃,並屬虛妄」。「應無所住而生其心。」 四、知 他說:「知之一字,眾妙之門。」所以中國禪宗,側重知解,終身行腳,求善知識。且此語實開中國思想界「良知」一派的先河。 五、自然 他說:「修習即是有為諸法。生滅本無,何假修習?」只是自然,只是無為,與中國道家思想相合。 總之,神會倡言為天下學道者定宗旨,為天下學道者辨是非,所以他對於神秀一系的舊法統極力詆斥,建立起自己的新法統來。民國十五年我在巴黎發現了神會的許多材料,後來在日本又發現了一些。因知八世紀的前期,普寂盛行的時候,僧人都附于楞伽宗派,所謂「東山法門」;等到八世紀的後期,神會興起,以至九世紀以來,又都成了南宗門下的信徒了。 「殺豬的」底說法(即舊說)就沒有神會的地位;因其門下無特出的人物,而繼續努力的人也非同門,所以他的功勞漸漸堙沒,過了幾百年就完全被人忘記了。 八世紀中,神會北伐成功,當時全國的禪師,也都自稱出於菩提達摩。牛頭山一派自稱出於第四代道信。西蜀資州智詵派下的淨眾寺一派和保唐寺派,也都自稱得著弘忍的傳法袈裟。人人依草附木,自稱正統。 一、成都淨眾寺派,其法統為: 弘忍——智詵——處寂——無相 所以又稱無相派。此派為宗密所分敘的第二家,與北宗接近,以「無憶,無念,莫忘」為宗。就是說,勿追憶已往;勿預念將來;「常與此志相應,不昏不錯,名莫忘」。此宗仍要「息念坐禪」。 二、成都保唐寺派,宗密記此派的世系如下: 無住把淨眾寺一派的三句改為「無憶,無念,莫妄」;「忘」字改成「妄」字,宗旨就大大的不同。無住主張「起心即妄,不起即真」,似乎受了神會的影響。且此派更有革命左派的意味:「釋門事相,一切不行禮懺,轉讀,畫佛,寫經,一切毀之。所住之院,不置佛事。但貴無心,而為妙極。」此派也想爭法統,說慧能的傳法袈裟被武則天迎入宮中,轉賜與智詵,又遞到無住手裡。 但是忽然在江西跳出一個和尚來,名叫道一,又稱馬祖。他說慧能的傳法袈裟又到了他那裡,其實這些都是假的。他本是四川人,落髮於資中,進具于巴西,是由北宗改入南宗的。他是無相(淨眾寺派)的弟子,後離蜀赴湖南衡岳跟六祖嫡傳懷讓修行,才入「頓門」,故史家稱為慧能的再傳,其實他也屬智詵一派。道一這派的宗旨有八個字:「觸類是道,任心為修。」他說:「所作所為,皆是佛性:貪嗔煩惱,並是佛性;揚眉動睛,笑欠聲咳,或動搖等,皆是佛事。」這叫「觸類是道」,既是凡碰到的都是道,就是隨時皆為道,隨心皆為修行。這個本來就是佛;所以不起心造惡,修善,也不修道,「不斷不修,任運自在,名為解脫,無法可拘,無佛可作」。他只教人「息業養神」、「息神養道」。這叫「任心為修」。他歿于786年(唐德宗貞元二年)。 馬祖門下有一個大弟子,名叫懷海,就是百丈禪師(歿于814,即唐憲宗元和九年),建立了禪院組織法,世稱「百丈清規」。凡有高超見解的和尚,稱為長者,自居一室;其餘僧眾,同居僧堂。禪居的特點,是不立佛殿,惟立法堂佛教寺院,到此為一大革命。並且他們提倡作工;「一日不作,一日不食」,是百丈和尚的格言。以後的禪門,大都是從馬祖、百丈傳下來的。自八世紀以下,禪學替代了佛教,禪院替代了律居。佛教差不多完全變成禪學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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