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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家哲學(4)


  次論第二表。這一表(百姓耳目之實)也有流弊。(一)耳目所見所聞,是有限的。有許多東西,例如《非命》篇的「命」是看不見聽不到的。(二)平常人的耳目最易錯誤迷亂。例如鬼神一事,古人小說上說得何等鑿鑿有據。我自己的朋友也往往說曾親眼看見鬼。難道我們就可斷定有鬼麼?(看《明鬼篇》)但是這一表雖然有弊,卻極有大功用。因為中國古來哲學不講耳目的經驗,單講心中的理想。例如老子說的:

  不出戶,知天下。不窺牖,知天道。其出彌遠,其知彌少。

  孔子雖說「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但是他所說的「學」,大都是讀書一類,並不是「百姓耳目之實」。直到墨子始大書特書的說道:

  天下之所以察知有與無之道者,必以眾之耳目之實知有與亡為儀者也。誠或聞之見之,則必以為有。莫聞莫見,則必以為無。(《明鬼》)

  這種注重耳目的經驗,便是科學的根本。

  次說第一表。第一表是「本之于古者聖王之事」。墨子最恨儒者「復古」的議論,所以《非儒》篇說:

  儒者曰:「君子必古言服,然後仁。」

  應之曰:「所謂古之言服者,皆嘗新矣。而古人言之服之,則非君子也。」

  墨子既然反對「復古」,為什麼還要用「古者聖王之事」來作論證的標準呢?

  原來墨子的第一表和第三表是同樣的意思。第三表說的是現在和將來的實際應用。第一表說的是過去的實際應用。過去的經驗閱歷,都可為我們做一面鏡子。古人行了有效,今人也未嘗不可仿效。古人行了有害,我們又何必再去上當呢?所以說:

  凡言凡動,合于三代聖王堯舜禹湯文武者,為之。

  凡言凡動,合于三代暴王桀紂幽厲者,舍之。(《貴義》)

  這並不是復古守舊。這是「溫故而知新」,「彰往而察來」。《魯問》篇說:

  彭輕生子曰:「往者可知,來者不可知。」子墨子曰:「藉設而親在百里之外,則遇難焉。期以一日也及之則生。不及則死。今有固車良馬於此,又有駑馬四隅之輪於此,使子擇焉。子將何乘?」對曰:「乘良馬固車,可以速至。」子墨子曰:「焉在不知來?」(從盧校本)

  這一條寫過去的經驗的效用。例如「良馬固車可以日行百里」、「駑馬四隅之輪不能行路」,都是過去的經驗。有了這種經驗,便可知道我如今駕了「良馬固車」,今天定可趨一百里路。這是「彰往以察來」的方法。一切科學的律令,都與此同理。

  §五、墨子的宗教

  上兩章所講,乃是墨子學說的根本觀念。其餘的兼愛、非攻、尚賢、上同、非樂、非命、節用、節葬,都是這根本觀念的應用。墨子的根本觀念,在於人生行為上的應用。既講應用,須知道人生的應用千頭萬緒,決不能預先定下一條「施諸四海而皆准,行諸百世而不悖」的公式。所以墨子說:

  凡入國,必擇務而從事焉。國家昏亂,則語之尚賢尚同。國家貧,則語之節用節葬。國家憙音湛湎,則語之非樂非命。國家淫僻無禮,則語之尊天事鬼。國家務奪侵淩,則語之兼愛非攻。故曰擇務而從事焉。(《魯問》)

  許多儒生的大病,正在不講應用,所以不講「擇務而從事」。例如南宋時國勢危險極了,朱子還只知道「陛下但須正心」。

  墨子是一個創教的教主。上文所舉的幾項,都可稱為「墨教」的信條。如今且把這幾條分別陳說如下:

  第一,天志 墨子的宗教,以「天志」為本。他說:

  我有天志,譬若輪人之有規,匠人之有矩。輪匠執其規矩以度天下之方圜,曰:中者是也,不中者非也。今天下之士君子之書不可勝載,言語不可勝計;上說諸侯,下說列士。其于仁義,則大相遠也。何以知之?曰:我得天下之明法度以度之。(《天志上》。參考《天志中、下》及《法儀》篇)

  這個「天下之明法度」便是天志。但是天的志是什麼呢?墨子答道:

  天欲人之相愛相利而不欲人之相惡相賊也。(《法儀》篇。《天志下》說:「順天之意何若。曰:兼愛天下之人。」與此同意)

  何以知天志便是兼愛呢?墨子答道:

  以其兼而愛之兼而利之也。奚以知天之兼而愛之兼而利之也?以其兼而有之,兼而食之也。(《法儀》篇。《天志下》意與此同而語繁,故不引)

  第二,兼愛 天的志要人兼愛。這是宗教家的墨子的話。其實兼愛是件實際上的要務。墨子說:

  聖人以治天下為事者也。不可不察亂之所自起。當(通嘗)察亂何自起?起不相愛。……盜愛其室,不愛其異室,故竊異室以利其室。賊愛其身,不愛人,故賊人以利其身。……大夫各愛其家,不愛異家,故亂異家以利其家。諸侯各愛其國,不愛異國,故攻異國以利其國。……察此何自起,皆起不相愛。若使天下……視人之室若其室,誰竊?視人身若其身,誰賊?……視人家若其家,誰亂?視人之國若其國,誰攻?……故天下兼相愛則治,交相惡則亂。(《兼愛上》)

  《兼愛中、下》兩篇都說因為要「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所以要兼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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